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文/郁蓝儿
公交车每10分钟一班，地铁每5分钟一列……有些爱，一生只有一次，错过了，就不会再来了。
认识欣是在246公交车站。站牌后面有一家成人性用品专用店。我在站牌下等车，看到店门口模特身上的漂亮内衣套装，走了进去。欣站在药柜前认真的查看。那是中秋之后了，欣穿着一件白色贴身秋衣，白色紧身裤子，刚好衬出玲珑的身段，看上去有二十二三岁。乌黑的头发随意扎起。我问店老板那套内衣的价格时，欣抬头看了我一眼，白析的瓜子脸，长长睫毛下闪亮的眸子。她嘴角泛起一抹浅浅的弯沟，似乎在微笑。我向她点了点头。
我回头继续端详内衣。突然背后有人轻轻地碰了碰我的胳膊，欣微低着头，略显腼腆，小声地问“那种可以测试是否怀孕的纸叫什么？哪一种比较准确？”
我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抱歉地笑笑，“我也不知道。你可以问……”我指指店老板。
“我不好意思问。”欣脸红了起来。
“要不我帮你吧？”一个单身女孩自靠奋勇帮人家买孕检测试纸。
欣怀孕了，这是三天后她去医院确诊发信息告诉我的。
显是欣的导师，大她六岁。欣大二时，显才从师大毕业，继任她们班主任。一米七的个头，略显清瘦。剪着短短的平头，削瘦的下巴，带着厚厚的近视眼镜。写得一手好字，有着犀利的文笔。在每一次的文学讲座上，总是谈笑风生。欣喜欢显上的课，选修课里几乎都选了显的课；有显的讲座，每一个周末，都呆在学校里。
欣喜欢在课堂上感受显锐利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的感觉，她说这样足以证明她在他眼里是存在着的。
那是大三的一次影评课。欣正聚精会神地在纸上涂抹着。一只粉笔头扔到桌面上，反弹到她脸上。欣回头张望，发现全班四十几双眼睛都在望着她。欣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羞红了脸。显若无其事的继续提问。欣回答完问题，显继续讲课。准备下课时，显从欣旁边走过，随手翻起欣的书，看到了藏在书底下的漫画。白色的衬衣，极短的平头，黑边框的眼镜，俊瘦清析的脸部轮廓，微微翘起的双唇。显抽出漫画，把它带走了。
周日早晨，阅览室里寂静无人。欣正在《红与黑》上圈圈点点，一张漫画飘至眼前。她确定是那张，上面多了一个女孩，长长柔顺的头发散在两旁，闪着黑亮的眸子托着下巴抬头专注的看着俊瘦的男孩。旁边还附一行蓝色字体：喜欢漫画的女孩，我也喜欢。
欣抬起头，显穿着一件宽松黑T恤，更是削瘦。镜片后是一抹浅浅的微笑，问欣：“你很喜欢漫画？”
欣点了点头。显丛容地拉过椅子坐下，寂静的阅览室里，他们在纸张上飞快的写着，无声的交流，畅快的沟通，忍襟笑声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他们从阅览室出来时，日已落西山。
他们的暖昧关系公开于一年后。欣大四时，显被调谴去山西支教两年。送别那天，他们当着全体师生的面久久拥吻。
欣毕业后很顺利的进市教育局，成为一名普通话测试员。一年后显回到了师大。他们很自然的同居。
我遇到欣时，他们已经同居一年多了。
欣怀孕了，他们打算元旦举行婚礼。欣打电话跟我说时，略略说了有关她的家庭。欣是独女，父亲是镇上有名的矿主。而欣对母亲的记忆，只是一张半寸的黑白相片，母亲难产，把生命留给了她。她跟显同居一年多，家人并不知道。显是来自农村的大学生，也是独子。他们原本并不打算这么快结婚。最后欣有些忧虑的对我说，她怕父亲不能接受显。
事情得到验证，是在两个星期后。欣带显回家了。父亲觉得显文质彬彬，谈吐温文尔雅。欣的父亲最后表态了，说结婚可以，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了。意思很明了，就是要求显做倒插门女婿。
这事在一个星期后在显家又传开了。显家人坚决反对。最后欣只能拿出来刹手锏。告诉父亲她已经三个月的身孕。欣的父亲在极度愤怒下，同意了欣的婚事。条件是显必须拿10万做礼金。
他们回到市里。显开始每天都去做家教，还兼职了几家公司。之前所有的描述，都是从欣的口里得知的。我第一次见到显，是在一次安利的讲座上。显是台上安利的成功人士，在口沫横飞地讲着他的成功经历，我听得有些入神。讲完课后显退到了后台。当时热血澎湃的我正想冲上去让他签个名，于是进了后台，看到了欣。她拿着水脉脉含情的看着显抹着脸上的汗水。我心里一颤，默默的退了出来。从此没再听过一次安利的讲座。
再一次看到显时，是他带着客户到我们公司来制作广告，策划文书是他自己做的。初冬的暖阳从窗边斜射进来，显穿着蓝色的风衣，有些憔悴，一笑起来，眼角一条条的鱼尾纹。干燥的皮肤还残留着些皮屑。显礼节性的跟我握手，交代完转身匆忙离开。
周末欣打来电话说晚上到她家吃饭。我到时天已经全黑了。欣穿戴整齐的给我开门，我看到了斜躺在沙发上的欣的父亲。他双脚交叉放着，手里拿着摇控在调电视频道。欣把我介绍给他说，只是“嗯”的一声，抬头看了我一眼。欣一脸歉意的轻声解释我爸就是这样子，不要介意。我恰到好处的笑笑挥手阻止欣继续往下说。
门铃响时，欣还在收拾厨房，是我开的门。显见到我的那一刻，脸惊讶得很不自然。
饭中我们几乎没有说话，看得出，他们都非常拘谨。欣的父亲一直默默地吃饭，目光傲慢而冷凛的扫过每一个人的头顶。收拾碗筷时，欣把我拉进厨房，几乎用乞求的语气请求我原谅，她父亲生性怪癖，独断专制。她想不到显出差回来这么快，所以才会请我到家里来吃饭，只想靠我这个客人的存在，换得一夜的安宁。
我看着欣清澈的双眼，点了点头。
但当我们走出客厅时，欣的父亲双手插腰来回跺着，嘴里还在唠叨着些什么。显抱着头，一脸痛苦的坐在沙发上。我听到了这样的对话：“你连10万块钱都拿不出来！你凭什么娶我女儿？我拿什么保证你有本事养得起她？”
“现在一时没有这么多，但以后会有，以后……”显还在试图解释着什么。
“以后是靠吹的，未来谁都看不见。我就是这么个女儿，你自己没本事，干嘛糟塌别人？”
“我会给努力的，我能让她幸福……”
欣的父亲再一次鲁莽的打断：“承诺是没有用的。我要你用行动证明！什么时候能拿出10万来，我就同意你们结婚！”
“给我时间，10万……10万……我会有的……”显更像是自言自语。
“现在你把人家的肚子都搞大了，还是那句老话，到我们家里来，孩子姓廖。要不然你们就得结束！不要再纠缠她，浪费她的青春……”
“爸——”欣尖叫了起来，“不是他纠缠我，是我自愿跟他在一起的，你不要责……”
我看到转过脸的欣的父亲，面色青白，嘴唇微微张着，惊讶异常的看着欣：“欣——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不听爸的话了？你还没嫁就帮他说话了？你眼里还有爸么？”
欣双手十指交叉，不知所措，怯怯地说：“爸，你就成全我们吧。”
“你怎么能这么下贱呢？我的女儿怎么会如此下贱？我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拉屎拉尿的把你拉扯大，现在还不是为你好？你反而觉得我碍着你们……”欣的父亲说这番话时，显得有些吃力，他在大口呼吸。
“不要再说了！我会把钱给你的！”显握紧拳头，全身颤抖的从沙发上站起来，从镜片后射出来的目光足以杀死一个人。
欣的父亲也被激怒了，转身对指着欣命令到：“我告诉你，明天你就给我打掉孩子！就凭他这穷小子，他不配娶你！”
“不要再吵了！——”欣抱着头蹲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尖叫着。
“你明天就给我做掉孩子！”欣的父亲甩下命令，气喘吁吁地摔门而去。欣抓着我的手，胡乱的问怎么办，我茫然的看着显。显疲惫不堪的瘫在沙发上。
欣第二天给我打电话，说父亲心脏病发住院了，但不愿意配合接受治疗。要她打掉孩子，跟显分手。欣问我怎么办。我握听筒的手冒汗了，只能告诉他找显商量。
显失综了，电话一直打不通。见到欣时，她双眼红肿神情不安。宽松的白色T恤，还是无法遮掩4个月的身孕。欣紧握着我的双手冰凉冰凉的，颤抖得很厉害。
欣决定打掉孩子，是在三天之后。孩子是可以再怀的，当然是在有了十万块钱后，欣想。
欣的父亲接受了治疗，情况稳定下来了。每一次看到欣抑郁又苍白的脸，我只想闭上眼。那双眼让我有锥心的疼痛。
显的出现，在一个星期后。欣在厨房给父亲煲粥。头发凌乱胡须拉扎的显，穿着那件发白的蓝色风衣，脸皮和镜片披满尘埃。他几乎是扑进家门的，憔悴的脸庞却挂着愉悦幸福的兴奋。他叫了一声欣。欣手里拿着的汤匙滑落到地板上，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然后他们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显想摸摸欣的肚子，他知道这一个星期来，父亲为了他的婚事，变卖了所有家产，特别是父亲精心经营了一辈子的养鸡场，筹到的10万块钱，终于换来一家三口的平安幸福还有安宁。显的手碰到欣平坦的腹部时，浑身在发抖，包着十万块钱的塑料袋掉到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显喃喃自语：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声音里透着一股撕心裂肺的绝望，渗得空气都要掉出水滴来。
显走了，再没有出现过。包着十万块钱的塑料袋，还放在欣的抽屉里。欣把十万块钱返还给了显的父母。
没有谁知道显的去向，显在学校宿舍里只剩下几张笔记的碎片。欣几乎是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提前奔流出来了，很汪洋。
之后的一年里，欣接受了父亲几十次的相亲安排，把市里所有父亲看得上的单身男人都相遍了。然后她递交了辞职书，这在市里是破天荒的，辞去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需要勇气也令旁人感叹。
欣的父亲几乎调动了所有的关系阻止她的辞职行为。辞职书没有审批，但欣最终还是离开了，带一颗空洞飘荡的心。
欣来到深圳的第一天正好开人才交流会。交了五块钱的门票，她进入了人海汪洋的人才市场。捧着简历有些茫然的挤在充斥着汗臭味的人流里。欣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是麻木缰硬的。
欣在一个摊位前停了下来，那里挤着很多人。她看到高高的广告牌上写着：龙云电影制片公司。
编剧，配音等很多职位在招人，条件似乎都符合欣。她挤进人墙，垫高脚跟投了一份简历。这时她看到原本埋头整理资料的招聘官弯着腰半站起来。欣看到了那张脸，厚厚的镜片，削瘦的下巴。电光石火间，地转天旋。欣迅速地抽回简历，转身挤出人群。
“欣——！”她听到了他准确无误的呼叫。
欣停住了狂奔着的脚步，没有回头，她害怕他看到盈满泪水的眼眶。
晚上“清水屋”内，前面是韩国铁板烤肉。显动作轻缓的切割烤肉，欣低头吃蝶子里显夹过来的烤肉，彼此不说话。
九点半，显把欣送到地铁口。广播提示还有两分钟列车就进站，显看着列车驶进的方向，呼吸有些急促，他猛然闭上眼，喘着气伸出手把欣紧紧拉入怀里，把头埋进她的脖颈里。
欣用力的握了握他的手。她是激动的，颤抖地唇瓣喃喃的发出声音，“我们还可以重新再来吗？”
欣感觉到了一股湿热的液体直往脖颈里钻。显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沙哑的响起：“公交车10分钟一班，地铁5分钟一列……人生中有些爱只有一次，过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时地铁隆隆的驶进站台，显松开欣，逃过她的眼睛，退到了一边。
欣走进地铁，麻木的，空白的，列车开走了，她看到显站在黄线外，像一蹲会腐蚀的雕像……
欣靠在地铁车厢内，耳边响起显依然温热的耳语：“公交车10分钟一班，地铁5分钟一列……人生中有些爱只有一次，过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倾刻间，欣泪如雨下。
作于2006-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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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5-11 09:5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