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热血颂
二十年前,当部队走向中越边境战争的战场时,跟著战士们行进的是一支同“一条大河波浪宽……”一样风靡全国的抒情歌曲: “再见吧,妈妈。军号已吹响,钢枪已擦亮,行装已背好,部队要出发。你不要悄悄地流泪,你不要把儿牵挂……,看山茶含苞待发,怎能让豺狼践踏。
如果我在战斗中光荣牺牲,你会看到美丽的茶花,山茶花会陪伴著妈妈。”部队凯旋了,带著成千上万朵山茶花。
这一片白灿灿的花,在老山、法卡山、者阴山后的陵园里,在友谊关外的荒山野坡上,遥遥千里万里,陪伴著无数泪难尽思念难断的母亲们,一陪就是二十年。
96年的圣诞夜,我看到那束带著无尽情义的玫瑰。 那夜,我陪朋友观华盛顿夜景,从林肯纪念堂走向白宫。越战纪念碑前,正步走来全身戎装的老兵,他枪套中没有手枪,刀鞘中没有匕首,弹盒中没有实弹,但他手中那几支花束娇艳欲滴与他木然悲怅的眼神形成强烈的反差。夜色中,他在一个又一个刻在碑上的姓名前停下,立正向右转,抽出一支玫瑰,放在碑前,敬礼,然后摘下手套,手指细细地抚摸著那冰凉的但刻在他心头的字母,低著头,嘴角一抽一抽的。我不知道他在念叨些什么,但我的眼中涌上一阵潮意……。/
母亲思念爱子,军人难忘战友。我想起了解放军39军115师343团2营4连副班长刘岩。50年前的12月15日,总攻天津的前夜,刘岩所属排是尖刀排,他们班是突击班,那些18、9岁20出头的大小伙子们约定:“咱们留句话吧,胜利了,咱们都活著就到城里小饭馆喝一顿酒,庆贺庆贺;要是都死了,咱们手拉著手去见马克思。要是谁活著,那就辛苦点,每年的今天都到这里来看看我们,给口酒解解馋,点支烟过过瘾。”
天津战役结束后,在39军南下的队伍中,突击班乃至整个尖刀排只剩刘岩一个人了。从那以后,在清明,在12月15日天津总攻纪念日,在当年突破口建成的虹桥烈士陵园,在39军阵亡将士纪念碑前,总有一人拿出两瓶酒,放好酒杯,一一斟满,轻轻地洒在前……。
1992年,刘岩老了,在纪念碑前,他怎么用力也打不开酒瓶了,那四个祭酒的酒杯也打破了三个,他在石阶上敲破了瓶嘴,碎片割破了他的手指,鲜血和烈酒一起渗入了战友们长眠的土地。这次,《39军征战纪实》的作者之一李人毅录下了老军人的喃喃自语:“明年你们不把我叫去,我还来看你们,可我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手也发抖了,酒杯也端不住了。”没在部队干过的朋友们可能难以体会这种生者对死者的感情,这种执著的感情从士兵、班排长,一直到团长、师长、军长,难有例外。
1952年,志愿军38军114师342团2营5连撤出岩月山主峰阵地,由于情况危急,部队没能掩埋阵亡战友。在团政委王丕礼的亲自督阵下,当夜,2营4连重新杀回岩月山主峰,一边拼死阻击敌人,一边草草掩埋战友的遗体,当他们默默地为战友添好最后一锹土,再次撤下岩月山时,天近破晓,那是52年农历春节──国内万家爆竹迎新辞旧之时。然而,志愿军没再能回到岩月山。1952年2月16日凌晨,当39军军长吴信泉带领他的部队趁著漫天鹅毛大雪撤出砥平里时,他在风雪中久久了望南方,泪流不已。因形势危急,那些阵亡将士的遗体未能抢回而深留敌后,将军为此痛疚几十年。四十年过去了,在将军快走完他身经百战的戎马生涯的时候,一则电视新闻牵动了他的心:南韩在砥平里一带建筑施工之中,挖掘到十几具尸体,经辨认,这些死者生前均系中国人民志愿军39军战士……,根据停战协议条款,这些遗体将交还三八线以北,由朝中一方安葬。这则新闻使80高龄的老将军激动不已,泪满衣襟。可能他会坚信这些将士的英灵回到故土会得到安宁,这样当他离开这个世界时,他的内疚或许能减轻几许几分。
我常纳闷,这些唯物主义无神论的共产党人,怎么也会有这种上穷碧绿下落黄泉的思路。难道他们真会相信那些在黄泉之下冥冥之中的战友们能喝上一口刘岩祭洒在墓地上的烧酒而解馋、真能感受到吴信泉几十年如一日刻骨铭心的内疚?
我倒是真希望有这么一个上帝老儿,能给人们安排一个地方,无论在天堂还是地狱,哪怕只是一天甚至一个时辰。在那里,在砥平里被打“光”了的39军115师343团2营的营长、连长、排长、班长和战士们,围住吴信泉,都伸出手来,高兴地喊,“军长,军长!”军长泪流满面,抚摸著跟著他雄赳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跨过汉江的战士们的肩头:“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家……。”在那里,突击班的战友们轮著拥抱刘岩,“副班长,谢谢,太谢谢了,你的酒过瘾,你的烟解馋!”刘岩激动地握住他们的手,“大家约定的,大家约定的……。”
遗憾的是,这只是生者的一厢情愿。遗憾的是,当死者与岩月山、喜马拉雅山、老山法卡山者阴山化为一体时,他们不再会感觉到那烟、那酒、那份苦苦思念──战友间的情义深长。然而死者也是幸运的,他们不再会感受到人间的世态炎凉。
我记得十多年前唱遍大江南北,唱到了太平洋彼岸的那支歌,歌曲作者写出了战士的情怀和爱:
“也许我的眼睛不再睁开,你是否理解我沉默的情怀?也许我长眠不再醒来,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脉?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土壤里有我们付出的爱。”
我理解战士的情怀,我们都相信在中越边境崇山峻岭的泥土之中有战士的热血和他们所付出的爱。然而,我不能理解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12月14日刊载在《人民日报》头版头条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大事记”(1978-1998),其中所列1979年的大事,有全国人大常委会发表“告台湾同胞书”;有国防部长徐向前发表声明,宣布停止对大小金门的炮击;有中美建交;有党的理论工作务虚会;有李先念“关于国民经济调整问题”的讲话;有政协五届二次会议;有国务院财经委员会全体会议讨论批准宝钢建设……,有这有那,唯独没有那场带著“血染风采”的战争,一个字也没有!我不能相信在总书记心中,这场打得惊天动地的战争不值得一谈,连“讨论批准宝钢建设”都不如。我不能相信在军委主席的眼里那成千上万条年轻的生命只是随风而去的山茶花一片。
对于20年前参加此役的中国军人来说,中央文献研究室的“大事记”对死者不义,于生者不公。
然而除了中共中央的文献研究部门,人们并没有忘记那沉默的情怀、那化成的山脉、那含苞待发的山茶和那如歌如泣的血染风采。人们并没有忘记在共和国土壤中战士们付出的爱。青岛日报社主办的“读报参考”以本刊特辑的形式刊载了“1978年-1998年:20年中国备忘录”,在1979年的栏目中列上了中越边境战争。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朱宗玉等人主编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主要事件人物”中,在1979年的栏目中列上了中越边境战争。我相信这样的文献和备忘录还会有很多很多……。
今年的农历春节──2月16日是二十年前中越边境战争打响的前夜。那些当年在战斗中冲锋陷阵受伤致残的残废军人都已告别了青春,那些靠山茶花陪伴的母亲也年近古稀。听在部队的朋友说,他(她)们中的不少人生活的很艰难,民政部门的抚恤金远不如交通事故的赔偿。我在想,刘岩能每年带上两瓶酒千里迢迢从武汉到天津去祭奠他的战友,在海外那些曾经穿过国防绿(或者有父兄在部队干过)的朋友们,能不能少抽几包烟或少喝几罐啤酒,捐个七块八块十块二十块美金的,凑一凑,找个途径(如烽火神网),每年资助个几户、十几户或几十户温饱尚难解决的残废军人和烈属过春节过冬,尽我们一点菲薄的心意。
国内的网友,你能不能在今年春节帮著在电台点一支歌,献给在中越边境战争中壮烈捐躯的烈士、英勇负伤的残废军人以及他们的亲属。点那支由陈哲作词、苏越作曲的“热血颂”:当你离开生长的地方梦中回望,可曾梦见河边那棵亭亭的白杨?每一棵寸草都忘不了你日夜守望,思念你的何止是那亲爹亲娘。你奔向远方,带著亲人的希望。你奔向远方,带著火热的衷肠。最艰苦的地方总有那战士的刚强,勇士的肩头肩负著多少人心头的崇仰。谁不知道生命的可贵?谁没有幸福渴望?你默默无闻的足迹写下不朽的篇章 你和我们同在,把美好未来开创。你是国魂是军魂,你是中华的铁骨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