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忽如一夜北风来，天冷了。站在晨风里，不免有点哆索，刷牙的时候，不再有平日里的排山倒海，水冷入骨，定是雪水所化，于是胡乱漱了口。乌云还是布满了天空，新都桥镇，所谓的摄影家的天堂在乌云与大地的压迫下，显得那么地苍凉。路边的青稞熟了，泛着淡淡的黄，田野里静静地，似乎一切的生命与运动都静止，我不由得感到压抑。 太阳还没出来，天边却泛着白，给乌云镶上了一条明朗的颜色。听不到虫子的鸣叫，或许它们也还在睡梦里罢。多吉夫妻很早就起来了，为我们准备了早餐——一盆能照出人影的稀饭和几个没有任何味道的馒头。喝了些稀饭，硬啃了两个馒头，没感觉饱也没感觉不饱，总之别要求太高，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日难。 要离别了，没有不舍，多吉问我们还回来吗？可谁知道呢？前方的路似乎太迷离。车动了，同时响起了《2002年的第一场雪》，刀郎那沙哑的声音，在这渺渺天地之中陪我们上路。 山里大雾，如天地初开的混饨，一片渺茫，又恰似在无际的大海，孤舟前行，不知道哪里才是岸，更不知道哪里有冰山，想回头吗？早已寻不着来时的路，没有了方向，如置身于千年无人的莽原，无可回首的了。 车里凝结着水气，玻璃迷离着人的眼。多么险峻的地势却也被这无边的大雾困锁。司机凝神地开着车，他那小心翼翼、如临大敌地神情不由得让我把心吊到了胸口，在颠簸中似乎要脱身而去，飘到无穷的太空里。 想搂紧爱人的，让我可以使出一点力量，让她知道我就在她身边，然而她不在我边上，无可着力的感觉就如失水的人，仓慌失魄。随着海拔的不断上升，高原反应越严重，车里的人陆续地睡去，而我却没有一丝的感觉，静静地看着司机嘴边的烟火明灭，静静地等待着到达山顶。 不知道过了多久，山路忽然一转，啊！看见了万道的金光，再也没有了迷雾，上下天光，目及千里，仿佛瞬间经历了千年的轮回，来到了人间。风再也不是冷冷的了，而是那么地脉脉含情。 一山有一山的风景，一山有一山的别致，恰如人生的画卷，不断地在你的眼前呈现。高海拔的好处在于让你感觉到山里的日子是辽阔的日子，也是神仙的日子。躺在云中，如同躺在悠远的记忆里。 周围皆是永恒之地，无始无终。我驻足眺望，它是高山荒原；我抬脚前行，它就是人生。我似乎是来寻找从前遗落在这里的什么。一串红缨马铃？一条放牧的鞭子？又或者，前生我曾与爱人在此相遇，在此相约，在此相守。 相依在海拔5000米以上的山中，看阳光洒向大地，看漫山青草，听河流歌唱，心里拥现一片浪漫，不由得想起旧版《射雕》的歌：人海之中，找到了你，找到了痴爱所依；万水千山，此生有人，相携又相依。。。。。。 （五） 兔耳山，海拔4500以上，从山脚到山顶直到远方，延绵着各种各样的石头。它们形状各异，有的耸立，有的歪斜，大如房屋，小似鹅卵。哪来的那么多石头，我不禁浮想翩迁，是远古神女的眼泪所化么？如果是，那必定是神女为情所困，所以才泪如雨下，而她的爱人是谁呢？又怎么离开了她呢？无从想起，一切都是迷，永远也解不开的迷。 中午时分，车穿越了石地，来到了广阔的草原原，真的很难相信，就在一转眼，天地换了乾坤。碧云天，芳草地，远远的路边，三两酒家的招牌在望。仿似来到了江南，不经意就能从心底浮起这样的诗句：千里莺啼绿映红，山村水郭酒旗风。 近得前来，酒家门前竖有一牌，上书：高原雪鱼。这就是它的招牌菜了，饥肠辘辘的我们，风尘暂此一停鞭。酒家老板热情地招呼我们，并带我们到附近的小溪里去看高原雪鱼，水清而鱼肥，真乃：鱼，我所欲也。 在如此广阔的天地中吃鱼，实为人生一大快事，如若能把酒临风，必将豪情万丈，狂吟：云淡风轻，望断天涯路，来到高原无尽处。屈指行程匆匆，兔耳山下店中，今日酒杯在手，哪管树熊肥龙。 离开酒家的时候，车里开始了浪漫的英文歌曲，而首先的一首就是《yestoday once more》，我曾经不知道那歌名的中文意思，而爱人告诉我，往日重现。此时此刻重温此歌，想起初见她的模样，想起淡淡地她的微笑，如在梦中。 一重山水一重情，一片天地一片心。路边石垒成的碑塔多了，意味着离人居住的地区近了，果然，远处依山傍水，看见了寺庙，蟠在风中飘舞，再也没心情去想风动还是蟠动又或是心动这样的无聊问题了，只迫不及待地欣赏那看不尽的美丽景观。 土地以漫无边际的形式呈现着，牧草，牛羊，山川，河流与村庄，落满亘古的宁静，夕阳深刻地注视着这块土地，酿造着这一方净土。踩着红色的草地，在金色的青稞地里漫步，就如唱着教你永生不忘的恋歌。在这里，可以以梦为马，以风为歌；在这里，可以捧一拘清水，看一缕炊烟，让永远的时光停留在内心，让永远的浪漫延伸在天际。 站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你必将赞美它的超拔与旷远；必将心甘情愿地承受着大自然对你灵魂的洗礼。这时候，你成了一个放逐灵魂的出游者，任凭自己的思绪恣意纵横在广袤的大地、遥远的天边和宁静的村中。眼前凸现出的世间与天界，梦幻与现实，使你感悟出：这就是世外桃源，这就是人间仙境。稻城，在我们的惊叹中深深地印入我们的眸子，化为永恒。啊，我们曾经相伴到天边，却陶醉在这里。 （六） 近得稻城，站在通往城里的那座桥上，看流水远去，看杨柳依依，看白塔倒影，似乎来到了十里苏堤，来到了江南水乡，但那些古老建筑的雕梁画栋里，却又明显地透露出异域风情。 想把十二栏杆拍遍，而心里却涌现出无数的诗句，想吟几句抒发感情，却又找不着那么美妙的诗句。恨自己读诗太少吗？又或是这本就是天然的诗境，无可言传的了。 夜色渐浓，街边的灯那么整齐，散发着淡蓝色的莹光，把整座城点缀得象蓝色的梦。街上来往的人越来越少，城里显得越来越静，不时呼啸而过的摩托车，在风里象飘然的仙人腾云驾雾而去。 我们住进了一间旅馆，亚丁人社区。安顿好后，我们去了稻城的著名温泉洗浴，温泉水是那么的清，那么地滑，不由想起《长恨歌》里的句子：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终于睡上一个好觉，我们要到亚丁村去，据说那里才是香格里拉的灵魂所在。亚丁村距离稻城70余公里，免不了又是翻山越岭，然而欢快的流水还是陪我们欢快的心情奔腾上路。 远远地看到一个极其狭窄的入口，进入之后以为很快可以到亚丁村，而事实上我们翻越一座高山后，就在那不经意的一瞬间，奇迹出现了。在群山包围之中，一座村庄呈现在眼底。 云雾绕绕之中，土地平旷，屋舍俨然，四周的青稞一片金黄。圣洁的雪山、宁静的村落，如诗如画，你必定会以为陷入仙境，而它却又真实地出现在人间。 在这高海拔地带，人们相信生命的完成不是一生一世的事情，而是生生世世的事情。我从村里人们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生的勇气，生的执着，和对生的持久信念。在那宁静的村落里，浩荡的时间无限，生命因此而漫长久远。 （七） 我们一行7人，向村管理处租了五匹马，三匹运行李，两匹由四个女性轮流坐着上山。你或许想象不到，在高原登山的困难，在最初的一公里内，我感到相当的吃力，肺在我深深的呼吸中不断地扩张，有点隐隐地作痛。我毕竟曾经是运动员，有点老本，慢慢地调节好呼吸，终于越走越轻松了。 过了冲谷寺，路越来越泥泞，地下全是马蹄留下的印迹。天又开始沥沥地下雨，道路两边绿树成荫，遮住了光线，行在路上，疑似走在幽远的隧道里。 就在这崎岖的隧道边，两岸青山，拔地而起，直穿云端，雄伟而诡异。清脆的马铃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似一曲羌笛，在诉说着悠远的故事。而远远的雪山，就在眼际，如海上的明灯，指引着我们方向，吸引着我们前行。 一直跟在爱人骑的那匹马后，不管泥泞，不管艰辛。看着爱人穿着鲜艳的冲锋衣在山间路上行走的背影，脑海里呈现着古代人们娶亲的情景，而我没有高头大马，却象踏着五彩云雾而来。 路那么漫长，就在我停下拍照的那一分种里，不见了爱人，只听见马铃声远去。我拔腿追上前去，不见人影，只有寂静的山林，隐约的铃声在泥泞的路上回荡。我大惊失色，大声地呼喊她的名字，没有回应，只有树上落下的雨滴。 想飞奔而上，却有心无力，毕竟我追不上马。那一刻感觉真无奈，有点欲哭无泪的味道。如果她真的就此走出了我的生命，我想我会后悔一辈子；如果真的从此天各一方，我想我不会回广州来，我会在那山里寻找她一辈子，直到终老。 终于，在前面的路上我们还是会合了，再见她的那一刻，心里涌现无限的欢喜与激动，这一点点的意外，却让我领悟到：平常一起不自知；分开方知心极痴。 三个小时后，仙乃日等三座神山终于在眼前，我们就住在神山脚下的帐篷里。帐篷里很潮湿，被子显然很脏，但我们只能住那里，别无选择。爱人高原反应厉害，头痛欲裂，恶心欲吐，吃了点药就昏昏地歪在床上睡去。 夜里，帐篷管理处燃起了媾火，十几二十个来自天南地北的背包客一边坐着烤火，一边讲述着各自的经历和际遇。“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这是一种人生境界。然而，我没心情去听，只匆匆吞了几口不知什么味道的饭就回帐篷陪爱人。 钻在睡袋里，再盖上两层的被子，爱人还觉得冷，想抱着她给她点温暖，但在那十几人睡在一起的帐篷里，如此平常而简单的拥抱却变得不可能。我只好躺在她身边，听她呼吸的声音，听雨打帐篷的声音，听半夜里远远传来的雪崩的声音，在担忧、烦闷与胡思乱想中再次煎熬到天明。 （八） 第二天早起，我们决定从络绒牛场去牛奶海，据说那湖水平如镜，清澈明净，天气晴朗的时候倒影着蓝天、白云和雪山，美丽之极，举世罕见。然而，天还是下着雨，三座雪山也被云雾重重包围，难见其真面目。 我劝爱人放弃登牛奶海，因为担心她体力不支，然而她坚持着要去，我只好陪着她出发。山高路险，崎岖难行，其间马粪偏地。行至约一小时，爱人感到呼吸困难，脚步虚浮。我立刻决定放弃，陪她在一块大石中坐下休息。队友们走了，就剩我们两个，遥看天苍苍，野茫茫，不由间觉得人类渺小，而自身就更是沧海之一粟了。 执着追求固然是一种可贵的精神。然而，学会放弃却更是一种豁达的人生。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从来不觉得是明智英勇之举，而在全面权衡之后的放弃，不能不说是一种自救和解放，人生如此，感情也如此。 下午，我们坐马下到亚丁村，住进了村民家里。天还是下着雨，显得格外的冷，仿佛经历着严冬。真的很难想象，这一路走来，我们历经了失眠挨饿，尝遍了酸甜苦辣，走过了春夏秋冬，也看到了无数的美景，在浪漫与困苦中，穿过了这世上最后的香格里拉。 当我们离开亚丁村返回稻城的时候，我想起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我想我们有幸做了一回捕鱼的武陵人，能够一探世外的桃源。然而，这与我们生存的世界毕竟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我们可以走进桃源，却永远走不进那个世界。 当我们离开稻城返回成都的时候，我想起了那些背包客，他们徒步，他们穿越，他们攀登。想起了这样的一首诗，或许就是他们的写照：喊一声西风烈马，看一眼落日黄沙；浊酒一杯家万里，寂寞旅人在天涯。啊，世人笑他太疯颠，他却笑人看不穿。有的人在瞬间经历了永恒，有的人在永恒里寻找瞬间，这就是人生。 当我回到广州的时候，我想自己的家就是香格里拉，心里永远的香格里拉。再次回首这次浪漫苦旅，晃若隔世。。。。。。 （全文完） | 
发表于 2005-6-24 00: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