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祖 屋

淡蓝蓝蓝

祖  屋

孙艳丽

山毛子是个游手好闲的光棍汉，与哥嫂同居两间老屋南北连二大炕住着。这两间房在他爹在世时就已经很残破了，可他爹却常说：“别看这屋旧了点，可身子骨硬朗着呢！这屋是你爷爷的爷爷造的。他就是从这屋拿着一把柴刀出去走南闯北的，回来又是封官又是封地；原先咱村的地与屋都是他一个人的；村北广源庙都是他盖的！那个阔哟！唉！都怪你那个不争气的二爷，败家子儿！赌的赌、卖的卖。过了土改之后就剩最初的两间了。这是咱们的根哟！它有灵气着呢！啥时候也不能拆！”老头子临死前留给山毛子他哥唯一的话是：这屋你们哥俩住着千万别生份了！
忽然有这样一个傍晚，太阳象个醉酒的老渔翁摇晃着身子，懒散地把他那张光鲜鲜的大网从山东坡拽到山西坡；当他把网从土捱后拉到小桥边时，他惊呆了：山毛子正雄赳赳地从桥头走过，他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颇有姿色的女人，这真是头一遭的景致呀！那女人低眉顺目地落在后面，脸象个苦瓜似的掉在老藤上，蔫蔫地。山毛子折回来，试图拉她的手，她却躲开了。对面走来一个人。“哟！六姑父！”山毛子立时挺直了腰杆子上前打招呼，糙糙的脸上堆起右三层左三层的笑，那笑硬邦邦的，把脸皮和嘴角眉梢捣弄得及丑陋，但那笑却倾泻出自豪。他山毛子有多久没这么笑过了？记不清了，反正这次的笑在山毛子心中肯定是他这辈子最辉煌灿烂的一次了，并且从此以后他山毛子宣布他会一直这样笑——因为他有媳妇了！“这……这是我媳妇！”山毛子第一次开口告诉别人这件事时结果说话竟有些结巴了，而且心一直“咚咚咚”地打鼓。六姑父仔细地看了两眼那个女人，惊疑地说“哪儿抢的？”“什么抢的，俺有结婚证！”山毛子急赤白脸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方方正正的硬纸，小心地展开。六姑父迎着阳光仔仔细细地看，然后瞄了那女人一眼，又瞅了瞅山毛子，走了。走时还自顾低头嘀咕着“象个真事儿似的！”山毛子笑逐颜开。之后，又碰到几个村人，他便不厌其烦地介绍、掏结婚证。人们咂舌：山毛子咋有这出息和艳福哩！
山毛子的哥嫂也不知这是咋回事？哎！管他咋回事，反正有白纸黑字反正弟弟有媳妇了。这就好！山毛子拾掇着他不常住的北炕。如今他有媳妇了，有媳妇就有家了。这炕要夜夜住，头置上挂个布帘子，里面就是他山毛子说得算的天下了。嫂子虎着脸给他搬来一床半新的被褥。山毛子想：也行了，哥嫂五口人才四床被，好赖不计他们俩口子一人一床被。哥哥倒是从心里高兴，破例到五里外的镇里买了二斤肥肥的猪头肉，半斤散白干，又张罗着让新来的弟媳妇上桌吃饭。那女人死活不肯，蜷坐在帘子后面的炕角低头捻搓着手。不出来就不出来吧！山毛子想想，盛了一碗饭，又夹了几筷子白肉放在上面端了进去。山毛子的嫂子朝他的背影撇撇嘴便气呼呼地往大妮、二妮、三娃的碗里夹肉，碗底儿蹲得咣咣响！。酒喝过了，天色已晚，山毛子的哥把他拉到背静地儿说、：“山毛，这大妮、二妮都是大女子了，你睡觉时轻声点儿”“好！我知道！”山毛子爽快地回答。他觉得他山毛子要做一件正正经经地事哩！
然而那夜他与那个有结婚证的媳妇对恃了半宿。那个女人低声说：“你敢碰我，我就喊！就跟你拼命！”她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哥哥在对面的炕上假声咳嗽。山毛子只好自己睡，抱着枕头骑着被。
但是山毛子是有信心的，他就是不相信那女人的心是铁打的，就没有软的时候？山毛子与哥嫂分了灶。他觉得有了女人，家该象个家了。他打了一垛柴；他把院后的一片坡地拓了荒，种了迎节气的白菜；他做饭，不用女人动手，女人在旁边看着就行；事实上，女人从不正眼看他，她的目光游移在地上、天上、炕角、房檐以及不见形的空间里。山毛子所有讨好的话和献殷勤的笑脸往往都干瘪在风里。不看我可以！但我必须能视见你！山毛子心里这样想时眼角一刻不停地溜着媳妇的影儿。即使那女人上厕所他也颇有在耐心地站在外面等。山毛子鬼着哩！晚上他一个人演说独角戏，演说完了，小声哀求，然后跃跃欲试。直到把女人弄得把刀子拿出来对着自己或他，山毛子才偃旗息鼓。
那个女人一个月来从未脱过半件衣服，她每日象一只猫蜷在墙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盹。山毛子开始有了焦虑，并且一日浓似一日。一个月后，一天，女人忽然跪在他面前哭着哀求他“你放了我！咱离婚吧！求求你，我给你磕头！”那时山毛子正拿着笤帚打扫院子。哗——的一声，一片地儿干净了，扬起的灰尘却蒙在了山毛子的心尖上。你山毛子是什么人物？你吃得亏吗？你在村里几十号老少爷们面前丢得起这个人吗？自己的媳妇一个月没沾到手就离了，废物！没脸活哟！山毛子空洞洞的心底只剩下一个小声音在叫唤着。
强扭的瓜不甜。算了吧！山毛子伤了心，他想还是从前一个人的日子好，自在！“离就离吧！我山毛子活该放单儿的命，不能吭了你！你是个好女子。别老拿着刀，伤了我不怕，别伤了自己个儿。咱明天就去镇上办！”那女人听了山毛子此番话，眼泪象串珠儿一样往下落，后来变成了嚎啕大哭。这个女人头一次接过了山毛子递过的毛巾。
这个晚上嫂子带着三个孩子，回了娘家。山毛子对哥说：“你今晚找个地方睡！”他把水果刀扔进灶堂。那晚他象一只饿狼用他那尖利的牙齿与爪子撕扯着女人一件又一件红色的、蓝色以及碎花的内裤。那六件内裤已经捂得她锈迹斑斑、发了霉。她哭声凄厉无比，惊得屋前檐后夜宿的鸟儿扑楞楞全飞走了。山毛子拎上裤子抛下一丝寒冷的目光和一句切齿的话：“老子那八百元钱是脑袋别着裤腰带弄来的！老子不能白花！”
第二天睡醒了的山毛子把那张结婚证拿出来撕扯几半抛给痴坐的女人“这是张假的，你也真相信，怪不得让人卖！”说完便逛逛当当地出了家门，逛过村口的小桥。
中午时分，那女人吊死在老屋的房梁上。她穿戴得整齐。簇新的蓝花布衫，厚底呢面布鞋。发辫梢儿居然拴了根长长的红绸带，几乎拖到脚底，一眼风从一个破了的窗棂格儿中呼啸着闯进来，东一头西一头的乱撞，于是那红绸带便在找不到出口的风中飘来飘去，煞是好看。就在人们惊颤着要迈进门把人放下来的时候，“轰”的一声巨响，老祖屋塌了。

浪-迹-天-涯

太长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