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永恒

lhongy

作者：莫飞
??人们喜欢谣言。喜欢集体把一根羽毛变成一只大白鹅的神秘过程。所有跳入谣言的沸扬锅炉，施以蜘蛛、毒蝎、独角兽毛的巫师们，不知不觉形成帮派组织，歃血为盟的誓言可以不断扭曲茁壮。
　　
　　我们永远不知道谣言的散布者是谁。因为可能即使是你自己，你也不能发现。当你说出一个你以为不八卦的假设与偏见之后，到了另一个生命体的耳朵里，可能恰恰是再也精准不过的证据与事实。据说谣言止于智者，没有人承认自己是笨蛋吧？但是每分每秒流过的时间，依旧不断锻链着我们辉煌闪烁的谣言。
　　
　　谣言动摇人心，可以使一个慈爱安详的母亲相信自己忠厚的儿子杀人。谣言融化所有的金属，再坚毅的山盟海誓也抵不过一则粉碎性外遇传说的蜚短流长。谣言帮历史塑身，我们不知道武则天到底心肠如何，但是几乎所有人都相信她亲手勒死自己的女儿。谣言伤人无色无味，说到底，《天龙八部》中阿朱会死于乔峰的雷霆掌力之下，都要拜马夫人的枕边细语所赐。谣言引流时尚风潮，这一季某某衣饰，下一季某某香水，那一阵子大家都爱用蓝色小药丸（简单分为壮阳用和减肥用两种）。谣言揭示这个社会的阶级与宰制，异性恋诗人会极力否认自己是同性恋，同性恋歌手却不能气急败坏声明自己不是异性恋。谣言是遥远的催眠，左派必然激进，夏宇必然是后现代，精神分裂者必然是疯子？谣言无法证明也无法推翻，从小我们就知道地球是圆的不可以是方的，而这正是一则最经典式的谣言。
　　
　　所有的知识都是谣言，我们从小就道听途说。圣诞老公公是假的？恐龙已经绝种了？月亮上面没有蟑螂？小叮当必须改名做哆啦A梦？天气冷容易感冒？秦始皇焚书坑儒？《罗密欧与茱丽叶》真的是莎士比亚的创作？贝多芬是一个聋子？三岛由纪夫切腹自杀？我们强烈依赖这些知识而生存，这世界强烈依赖我们的信念而存在。但如果你不曾跟亲耳聆听孔子，如何实证他说过「巧言令色，鲜矣仁！」？如果你不曾亲眼目睹骑驴李贺，凭什么对他「背一古破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深信不疑？我们所知道的鲸豚与阿姆斯壮并不如我们想像中来的那么真实；我们今天上山所看见的纷红骇绿，不见得就是昨日在旅游指南上看见的纸上风景；镜前那个人是不是就是爱人所爱的那个「我」？在时间和空间不断入侵变形之下，所谓的现实与现场，也不过都是更具体的谣言而已。
　　
　　所有的语言更是建构在一种巨大永恒的谣言基础上。语言符号与真实世界的事物之间并不存在不变的契约？当我说「玫瑰」的时候，你真的可以理解我说的是我送给爱人的那九十九朵美艳植物，而不是那家人来人往的唱片行？当我说history的时候，你真的理解我并非沙猪，是整个社会体制使我失去使用「herstory」这个词汇的权力？所有的媒体、风格、意识型态、组织架构、心理分析都是谣传，我们的语言是被制约过的（譬如说今天早上你还要赶去补习班上英文课），我们被迫在无数语言构成的谣言中，找寻传递真正声音的缝隙。但什么是「真正的声音」呢？那是一种理想主义更近于写实主义。
　　
　　那么你所读到的我这篇文章，到底是不是跟我现在正要继续写下去的同一篇呢？
　　
　　我们在谣言的风暴中安身立命、苟且偷安，我们本身就是谣言的共犯结构。因此我们应该时时质疑反思每一个事实。这是无人可信的年代，即使眼前的肉身，也豢养着一缕随时出卖自己的灵魂。司马昭之心，固然路人皆知，但各自有不同的体会与想像。当你相信诗已经死亡，诗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尸骨未寒的。我们怎么能够理解「绝对」这个概念呢？既然这是一个没有事实的现实世界，何来永远成立的真理？伟大的爱因斯坦说光速是宇宙中最快的速度，我没有听他亲口对我说过，却感受到每天阳光以不同的步伐来到我的窗前。大概我的数学不太好也有其原因，我总是想像着如果有一天醒来，「一加一不等于二」的世界突然降临。
　　
　　谣言恒以遥远之姿，催眠我们的灵魂至深。每一个当下皆可疑，每一种真理皆可伪。即使有人大胆宣称上帝是由几千年的谣言虚构而成，似乎也不那么出乎意料。
　　
　　爱因斯坦说：「偏见比原子还难以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