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寂寞让你如此美丽

我自翩迁

[原创]　寂寞让你如此美丽——写在第一个没有母亲的母亲节
　　　　　　　　　　　　　　　　　
　　我很想告诉你，你走了以后，这四十个夜晚，我夜夜梦见你。我很想知道，是我太想你，还是你太思念我。
　　我不能想你，想起你就会掉眼泪。在伸出手擦拭脸颊的那个瞬间，我意识到相见无期的残酷。我在这个角落，俗世中一个凡人渺小的立足之地，固执地拒绝接受不再见你的事实。有一天我会挣脱一切，飞奔向你，重新投入熟悉的怀抱。这一天要等待多久，我相信，这取决于你我的心灵感应。
　　离开你才懂你，不相见才能停下所有杂念回想你的一切和你我共处的岁月。过去的许多日子里，我无数次执笔想要记下你的故事你的歌，又无数次搁下笔。笔尖干涩。我能从容编写别人的悲欢离合，竟不能如实记录你的喜怒哀乐。直到今天，怔怔面对空白，我仍不知如何下笔，才能让你在我笔端成为永恒。请原谅我，枉学了几年中文，在你离开之后，只能机械地拾起零零碎碎的你的片断。
　　你太寂寞！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在我刚刚知道你是谁的时候，你就是寂寞的，是你那一代人中少有的寂寞的人。不是独生子女，然而八个兄弟姐妹接连弃世，你被动地独自站在父母面前承担为人子女的义务。上山、下乡、恋爱、结婚、生子、返城、生女，一切仿佛有了起色，平凡的幸福一步步展现，忽然爱人弃家而去，父母相继辞世，恍如一梦之间，刚抓进手中的幸福变成一把细沙，淅淅嘶嘶从指缝间无情流走。
　　我不了解你。那时我与你结识不过四年，我不了解，更无法理解你。你在我的眼中艰难而坚强地活着，行走着，劳作着。我看见你愈渐沉默，笑容渐少，看见你痛苦地承包饭馆，每天迎着霞光推门走出，披着月色推门进屋，疲倦得不想多说一句话。我不了解你，我只为自已煮熟半锅米饭、煎好一个荷包蛋而自诩聪颖懂事。我第一次怨恨你，你虽然从不拒绝我向你伸手索要，却很少主动过问我究竟做了什么，想做什么，你不知道我是否每天早晨刷了牙，不清楚我被菜刀划伤的拇指是否敷上了纱药，不去看被我熟睡中压在枕边的作业本是否有未完成的痕迹。你为我的成绩骄傲，却并不是我的骄傲。
　　你胸无抱负。你的饭馆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却缺少一个精明善道的主人，你为它忙碌，把它当作一份收入，但不是事业。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思考过“事业”这个词语，事实上你为我付清了学业所需，便立即弃店归家，安分地守着五百块钱退休工资过日子。许是太累了？还是从来就想回避那种喧哗中身心俱惫的落寞？今天我静静地思考你的事业，答案却在自己身上，原来，我本身就是你的延续。
　　你总是没有原则，你的原则在寂寞中一点点消磨殆尽。我记得很清楚，你看小说，写随笔，无人共享，无人喝采，于是你渐歇渐止；你爱说，不知道是与生俱来，还是弃店归家后更加寂寞的驱使，我一回家你就不停地说，不停地问，直到我以沉默抗议；你爱唱，尤其爱一边织毛衣一边唱，从我认识你的时候唱起，从圆润唱到苍哑，我说你别唱了我要看电视，于是你也打住；你要我跟你学织毛衣，跟你学做菜，跟你学说俄语，我不屑，你更落寞。我第二次怨恨你，你从不计较外来的打击和非议，从不惦记他们对你的伤害，可你不该将博爱宽恕灌输我，你似乎看不见自己的失败，引导我走向你的道路。到今天我恨不起任何一个人，有点像你，是你的心脏在我的胸腔里跳动，同化了我所有血液。
　　我只想离开你。当我找到一个理由，便在你的幽怨哀愁中淡淡而去，一去就成千万里的远隔。我挣扎了半年，没有任何成绩，不敢面对街边的IC电话亭，我感觉得到，你的声音就在电话线中迴绕，等我摘下话筒。我知道你从不呼唤我的手机，你说我的收入不高而手机费却太贵。有一天你离开那座房子搬进医院，我怔了好些天回不过神来，我为了另一种爱远离你的爱，终于走出你的视野，却始终走不出你的视线。
　　回，或是不回？我以为这是情感与事业之间艰难的选择。你向我转告医生的话：只要好好静养，再活二十年没有问题，我信以为真。你宽慰的话竟成为我自私的理由，经济掣肘成为另一个理由，我在犹豫中终于没有回到你身边。
　　直到你沉沉睡去。我梦游般穿越三千里江山，回到你的床边，贴在你耳边一声一声呼唤，每唤一声，你的呼吸陡然间急促，双唇微颤，指尖艰难地抖动，眼睛却始终没有睁开。我拨开你的上眼皮，看不见一丝神采。我相信你能醒过来，因为我回来了。我独自守在病房，把手伸进你的被窝，你用滚烫的手温暖我的无助。我想起了十八岁以前，被你抱着才能入睡的那许许多多个夜晚，想起你捏着线头穿不过针眼叹息眼神不好，想起去年“十。一”我回到家你久久地拥抱我……春末乍暖还寒的今夜，我唱着你曾经唱过的我所不屑的歌，从艳阳天到茉莉花，从浏阳河到蝴蝶泉边，忽然领会到你那个年代的一些情感和理想。我后悔没有记清所有歌词，只是一遍一遍哼唱着，直到天亮。你间歇性的激动情绪渐渐平息，终于不再激动，任凭我如何呼唤和歌唱。
　　我尝到寂寞的滋味。就在你41.3摄氏度高烧的病床前，看着你绯红的脸，我憎恨自己的无能。一个生命在我紧握的手中一点一点离去，我只能眼睁睁见证这个残酷的过程，寂寞地见证。当你挣脱我紧攥的手，飞身扑向那片赤焰，我的心跟着飞过去，却被下落的闸门撞了回来。你痛吗？我记得你很怕疼的，像所有女人一样，有着敏感而脆弱的痛觉神经。
　　我第三次怨恨你，不是因为你自私离去——那是你的自由，我了解你的苦痛，终于等到解脱的这一天。我怨恨，因为你的欺骗，那关于二十年的谎言。当邻居奶奶抱着我痛哭时，我知道了你半年来的痛苦，隔着一条漫长的京广线，我听不见你敷药时难忍的叫唤。你用博爱和分享换来邻居们对我的怜爱，却加深了我的痛苦和自责。羽化飞去的你，可曾知道？
　　为什么我努力要记录你的美好片断，写下来却违背了初衷？我想说我多么爱你，那是你最终来不及听到的三个字，到现在，却忽然变成三段怨恨。
　　我相信你最爱的人是我，你不止一次为我祈祷幸福。我想你能做到的，也只是为我的幸福而祈祷。你在社会主流之外生活了五十年，营造了一个主流之外的家庭，以及你最爱的主流之外的我。你的眼神毫不掩饰一种不设防的爱，是不是因为心无他物，只求世界的容纳和爱？
　　我静静地想你，在这四十个失眠的夜晚，以我的理解来思考你。你有没有思考过“人生”这个词语？你的人生理想是什么？答案忽然变成了我。我想起来了，你说过想跟我学英语，学电脑，拿起我看过的书。我当时就像没听见，没看见，此刻忽然全部想起来了。还有你的生日，在你离去之后我才记清楚究竟是哪月哪日。凌晨三点，我起床开灯，打开影集，那里面有你留下的仅存的几张照片。我以为我的眼泪已在你焰化那一刻耗尽，却忽略了女人的天性。
　　亲情总是太平凡，与生俱来，常在身边，从不费心去理睬，等到想珍视时，它已经永远不再，人生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此！
　　如果你学中文，你会成为一个散文家；如果你学教育，你会成为灵魂净化者；如果你从事慈善，你会成为爱心天使；如果你不是我的母亲，你会飞得更高更远。
　　我从不信神，现在却有些迷信了，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之外有另一个天堂，你穿着平时舍不得买的衣裙，享用从来不肯吃的佳肴鲜果，你害怕的白头发全部转黑，你的脸庞像年轻时一样漂亮动人，还有你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将来还会有我。从此你不再寂寞。
　　然而你永远沉默了，剩下的只能由我用未来替你解答。我必须挣脱你的命运，挣脱由你及我的自然遗传，你那灰色的童年，黑色的婚姻，寂寞的情感，空白的私人空间，不要企图在我的身上实现复制。我相信你会赞同我的努力。
　　我是你的谁？女儿，朋友，一片岸？你终于解脱，我却依旧挣扎在尘世。这四十个日日夜夜，我不停地想，向冥冥中的你追问，你给了我什么？寂寞的你，我所能继承的，唯有一颗寂寞的心，和一个不安寂寞的灵魂。我听着筠子的歌，想着你没能留下的歌和声音；我看着高楼，宽街，都市，人流，想起二十多年间在我生命中匆匆经过的那些人——血缘亲人、性情朋友、和爱过的人，寂寞，还是寂寞，这是你给我的啊！
　　你是最美的，一种寂寞的美丽，我也是寂寞的，因为我爱你。
[em19]

月之路

她留给你的太多太多
她给你的是世间最美好、最珍贵的
带着这些在人生的道路上前进吧

我自翩迁

我想问母亲：天堂里还有没有肝硬化腹水的痛苦？

月之路

没有，她已经脱离了痛苦
得到了新生

痛快乐着

写的真好啊

三颗石子

对着夜空里最大的一颗星
许一个愿！

xinxiwang

寂寞让我如此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