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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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古风清
　　　　
　　朱自清在一篇题为《匆匆》的短文里感叹时光的转瞬即逝：洗手的时候，时间从手指尖溜走，吃饭的时候，时间从饭碗里溜走，沉默的时候，便从凝视的双眼前溜走。
　　　　
　　这悄悄溜走的时间，到哪里去了呢？
　　　　
　　为破解“时间”这一谜团，古今哲人倾注了太多的智慧。从古希腊的“滴水测日”到牛顿的“绝对时间”，从爱因斯坦的“相对时间”到海德格尔的“此在时间”，先哲们盲人摸象般急着要弄清楚时间这一庞然大物，可似乎谁也没有弄明白“时间”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有人回过头来诘问，究竟有没有时间这回事？柏格森就认为，在外部物理世界中只有空间，没有时间，因为我们看不到物体在时间中的延续，只能看见物体在空间中的伸展。康德也小心翼翼地说，如果有时间，时间也只存在于我们的内心，因为在我们的内在心理世界里没有空间，只有时间，时间就是我们的意识状态的前后相续和彼此渗透。你今年十八，等到八十岁时，你步履蹒跚，感觉自己真的老了，这种感觉正是来自你内心对岁月（时间）的体认，而不是来自你的躯体。蹒跚的步履，或者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这都只是你八十岁时躯体衰老的表征，而不是时间本身。
　　　　
　　时间是稍纵即逝的东西。因此，有人面对时间感慨“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有人在时间这巨大的黑洞里唏嘘“你在进来之前，已经在里面了，而在你离开之后，你还是在里面”。陈子昂的感慨也好，狄德罗的唏嘘也罢，其实他们都在提醒人们：请关注“此在”的生存！是的，不管你把时间理解成秒、分、时，还是日、月、年，它们都只是瞬间，时间便是由无数瞬间连缀而成的一种流程，一种从出生到死亡的生存向度。“此在”也是人出生入死这一生命流程中的一个瞬间。只要我们把每一个“此在”的瞬间安顿妥当，充实起来，又何须深究时间从哪里来，往何处去？又何愁人生的虚妄与苦短？自然，也就不会有李白“朝如青丝暮成雪，”，张若虚“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司马礼“年年花落无人见，空逐春泉山御沟”这样一些叹惋了。想想看，譬如我们可以把人生设想为一次逼近死亡的行走，行走的身后总该留有许多的脚印，每一个脚印都是当时的“此在”瞬间，你能担保这歪歪斜斜的脚印每一个都坚实有力吗？或者，你可以把坚实有力的脚印捡拾起来，数一数，也把那些如履薄冰般轻飘的脚印捡拾起来，数一数，哪一类脚印更多一些，这样你就可以分辨出生命质量的轻重了。
　　　　
　　这种捡拾脚印的工作，我曾经做过。三十岁时，我在日记里检点光阴；屈指算来，三十年的生命，或许只有三年脚踏实地，其余不是在梦中云游，变是在水上飘忽。现在又想，三年，一千个日夜，分分秒秒我都珍惜了吗？那我该读过多少的书，留下过多少的文字呵。可是，我没有读过多少书，没有留下过多少文字，我深感不安！因此，人应该经常捡拾自己的脚印，不要等到垂将老朽，命将黄泉，你再来捡拾，发现自己忘走了许多的路，痛定思痛，想埋头一一修补从前的路径，已经来不及了。到是王鼎钧先生老来天真，他在一篇《脚印》的散文里说，人死了，他的鬼魂要把生前留下的脚印一个一个都拣起来。为了做这件事，他的鬼魂要把生平经过的路再走一遍。车中船中，桥上路上，街头巷尾，脚印永远不灭。纵然桥一坍 了，船一沉了，路已翻修铺上柏油，河岸已变成水坝，一旦鬼魂重到，他的脚印自会一个一个浮上来。——这大概是王先生的梦中呓语。
　　　　
　　人对待时间的态度，其实也是他对待生命的态度。而许多时候，我们总是无视时间和生命的存在，就像我们无视身边擦肩而过的事物。比如一棵树，你天天从它旁边走过，你并不会去注意它，突然一次台风，或一个雷电，它倒下了，你才发现，原来这里生长着一棵树，枝繁叶茂，就这样倒下了，多可惜啊。生长在时间里的生命也是这样，等到某一天你发觉该做的事没做，要读的书没读，快毕业了仍有许多计划没有实现，年才痛惜起时间来：时间，你为什么不停留在我身上多一些？！生命对于我为何如此短暂？！曾经读过一本书，书名和内容已经记不起了，倒是书中的一句话“我生活在借来的时间里”记忆犹新。生活在借来的时间里，我揣想这人每天总是行色匆匆，遇见熟人招呼都来不及打，洗手、吃饭、凝视的时间，也不轻易放过，他的生命一定很充盈。我们每个人不妨把属于你生命中的时间都当作是借来的，我们的生命该是怎样一番境况呢？大学四年，人生一瞬。某一天你心血来潮，重回母校，图书馆哪一本书曾留下你抚摸的体温？教室里哪几张桌椅曾留下你秉烛夜读的身影？如果年心事重重踱步校园，那你一定是在追思大学时那些从你生命中悄悄溜走了时光——那些青春时光哪去了呢？
　　　　
　　时间的去处，从此在的意义上说，渗透在你脚印里，从终极意义上说，正一步一步逼近死亡。死是人生的终极目的，坟墓便是目的地。人活一世，说穿了，不过是向死而生的过程。倒是奔向死亡的我们该怎样生存，需好好思量。年初在书店见到一本《向死而生》的哲学小书，揣摸良久终于没有买下，书中一定包涵许多生存的智慧，这智慧让我在揣摸中轻易溜走了，现在仍有些后悔。而书头这本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至少也是十年前的存书吧，可惜艰涩的文字使我至今无以释读。人生其实也是一本艰涩的书哩，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读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