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肝胆相照论坛 论坛 三十以后 存档 1 你的灵魂在我这里 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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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誉之星 龙的传人 有声有色

1
发表于 2003-12-17 10:37
(一)
风跟她说,我们分手吧。分手,就是紧握的手慢慢放开。可她觉得手上还停有风的温度,指间还留有他缠绕过的痕迹,虽然她从来也没有见过他。时钟一圈圈地走,她也走,机械而没有知觉的。
习惯了在午夜时打开QQ,一年多来,她都是这样和风消磨掉许多时光的。可现在,她打开QQ,多半并不聊天了,只是惯性地阅读消息,关闭请求通过身份验证的窗口,不时地望一眼风那熟悉的头像,是否突然间闪亮起来。其间,她穿梭悠游在各个网站和页面间,象午夜的一条漏网之鱼。有时候她也窜到某些聊天室的门外张望一下,太热烈的对白让她觉得自己多余,太平白的闲话又让她觉得无聊,终于那些热闹和平白都离她很远。她有的,只是寂寞,以及一点点无处倾吐的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注意到他,总是和她在同一时间出现。她关闭的窗口又被他反复地推开弹出,他要她认得他,她对这不懈感到好奇。起初,她仍然关闭他的窗口,不过每一次更多了一个动作,仔细地察看他的资料。其实资料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显示,27岁,男性--真巧,和风一样--其他基本上为空白,只有个人说明那一栏淡淡的一句:一路上有你。
一路上有你,每一次她读到这一句都会在心里默念出声。如果,有些文字眼睛不经意地掠过就掠过去了,那么,有些文字是会重重落在心里而又深深留痕的,就譬如这一句。
尤其是在这样的午夜,尤其是分手后身边突然空寂下来的时间和空间。她记起在网上看过一张名叫《独处》的贴子:原本习惯的某种生活,忽然只剩下你自己一个人时,多出來的空间,该给谁?而空出來的时间,又该谁來陪呢?
她不知道,她也很想知道。其实,风也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而已。他们在网上相识、相恋又相分,彼此从来也没有见过面,而她心里却留下他太多痕迹。就除了没有见过面,他们彼此熟知对方并不亚于一般的恋人,在思想的层面上也许比一般的恋人还要多。他甚至送过她订婚戒指。
戒指是他在一个网上珠宝店为她找到的一款,浅蓝的透明晶体里含着一块黄色的晕彩,形色恰似一只蹁跹的蝶。他问她,喜欢吗?喜欢,她说。她不喜欢钻石的冷硬,虽然高贵,但却不够有亲和力,也许正是因为它太高贵。她还是喜欢温润的玉和宝石,特别是蓝宝石。她宁愿相信,蓝宝石就是她前世所有眼泪的结晶。如果可以,她愿意那是她曾经为他而流过的泪,现在他来还她。你就是飞在我心里的一只蝶呀,他幽幽地说。那我不是很坏了?她跟他说起英文里“忐忑不安”那个词,用中文直译过来就是“蝴蝶在肚子里飞”。我是怎么飞进去捣你的乱让你不安的呀?她调皮地问他。他大笑,小坏蝶,你可让我乐着呢!
象小时候她和邹平玩过家家,他把他妈妈的粉红色丝巾在她头上一蒙,大喊一声“拜堂了”,她就成了他的新娘子。现在,戴一枚在遥远现世中存在的美丽的蓝宝石戒,她成了风的人,满心的欢天喜地。而这一切不过是在网上的虚拟时空中发生的事情,可是虚拟也有虚拟的好处啊。她告诉他一个故事:有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从小一起长大,两小无猜的情谊谁见了谁都羡慕,就象周围人意料中的那样,这一天他们终于订婚了。眼看就真的要走上红地毯了,他们都很开心。他给她戴订婚戒指,可是意外发生了,戒指不知怎么的,掉到了地上。如果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更大的意外却是价值不菲的钻石竟然从指环中脱落了,满屋的人手忙脚乱找那颗钻石。她傻傻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象看一场闹剧。光彩夺目的钻石在坠地的一刹发出刺眼的一道利光,灼伤了她的眼睛。她是一个相信命运的人,她一直认为是命运把他带到了她的面前把他们紧紧连在了一起,可是钻戒却给了她不祥之感。第二天,男孩满怀歉意地把重新镶好的钻戒给她送去,她没有再接受,青梅竹马的恋情就这样戏剧性地结束了。
她没有告诉他,那就是她和邹平之间的故事,那个女孩就是她。她笑着问他,至少我的蓝宝石戒不会掉对不对?我可是戴得牢牢的呢。他也笑,那当然了,是度身为你定造,除了你谁戴都不合适,就象灰姑娘的水晶鞋。她灿烂地笑,她真的相信他就是那个王子,会把灰姑娘的她变成美丽的王后,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她没有等到十二点的那场舞会,灰姑娘还是灰姑娘,比以前还要灰一些。
她就这样心灰意冷地游走在午夜,不知道是没有灵魂的躯壳在走,还是脱离了躯壳的灵魂在走。忽然有一个人说,一路上有你。就象飘荡的蒲公英好不容易遇上了牵绊,她要自己绊住,她要自己停下来。你好,她淡淡地说。你好,你的壳好硬哦,一路上有你说。他令她记起风曾经说她象只蜗牛,背着个重重的硬硬的壳,很难敲开她的门。可是一旦敲开了,又发现其实她再柔软不过,没有半点儿攻防的能力。就只有那个壳,还是个伪装的堡垒,对外没有一弓一弩的进攻,对内也没有一兵一卒的防守。她忽然就想流泪了,是说风说那句话的当时,也是现在,又一个陌生的人令她更深地忆起风--而风,他到底还是陌生人不?
一路上有你就这样闯入了她的午夜,努力搅动她的这一片死寂之海。每一次,她都淡淡的,话语少到极点,也无味到极点。她的心神都还在风的身上,面对这个新闯进她午夜的不速之客她只能用最表面的一丝意识应对。可他却似乎并不介意,一味想要逗她开怀。他向她讲他喜欢听的歌,喜欢读的书,他去过的地方,他的过去,他的朋友,他的工作环境和家庭。而风却从来避开现实中的话题,她察觉到他的保留,便也不多问他什么。也许她错了,她不该因为太顾虑他的感受而却步,她应该推开那扇半开的门大胆地闯进去。那样,她和风的交流就不会只是在虚拟中,更不会是在真空中了。他真的就象一阵午夜的清风,拂过面颊,掠过心湖,她用最深处的声音回应他,但这也留不住他。也许风的足迹注定总是在另一个地方,也许因为仅仅回应是不够的,她早该想到。他未尝不想停下来吧,只是她没能给他更多停下来的依据。她不愿意怪他,只好如此怪自己。
不知从哪一天起,她对一路上有你有了一点好感,也许因为,她发现他有些地方象风。不知怎么的,她和他聊天时,她常常都不自主地想起风。而其实,她一直都是在想他的,所以,这也就不成其为这个陌生人变得亲切起来的原因了吧。她只是,需要一个理由,她不想太快让另一个人介入自己生活太深。如果非要如此,那也只能是因为风的原因,她的许可依此而止!
有一次一路上有你问她,喜欢什么颜色?她缓缓而郑重地打出,宝石蓝。她想,也许有天她会改成这个名字,而现在她叫嫣嫣蝶心。如果属于她的爱情真的就象戒指这样一次、再次地失落,她将把那温柔凝沉的蓝色永远沉入心湖,不再打捞。这一次,一路上有你没有快速地回应,他和风一样打字和思维都很快的,几乎她语落的同时就可以看到有句子从屏幕的背后蹦出来。
她等得有些不耐时,他才打出长长的句子,哦,知道了,你喜欢蓝宝石。知道吗?蓝宝石喻意着如火如荼的热恋,与爱神维娜斯有关,传说热恋双方有一方变心时,蓝宝石的光泽就会消失。她的心猛得一揪,这个人,总是不经意捅到她的痛处。那么,她戒指上的蓝宝石是已经黯淡无光了吧。他又说,据说佩戴蓝宝石戒指能给人智慧和同情,能消除心灵的创痛,特别是当持有者遇到危险时,蓝宝石会变成白色,直到灾难过去才会恢复原色。你,有蓝宝石戒指吗?他问她,他竟然会这样问她!她缓缓打出,我有的,不过变成白色了。那你还戴着它吗?为什么不?她说,戒指也会生根的,长进手指里面了。他回她个笑脸,灾难会过去的,我为你祈祷。她答,谢谢,但愿。

(二)   
慢慢她了解他很多事。原来他很小的时候,他父亲便因工伤残疾失去双腿了,坐在轮椅上度过了半生却没有得到单位一点儿补助。父亲活着的时候无比痛苦,死的时候也无限凄凉。大学二年级那年,他庆幸死亡终于解脱了父亲,也开释了母亲。面对父亲的死亡他虽然难过却没有太多的眷恋,他知道,父亲比他更希望这结果。父亲曾三次自杀未遂,为的减少对母亲的拖累,但都被母亲从死神手里把他抢了回来。最后一次母亲对父亲哭喊道,照顾你我心甘情愿,你要是这样死了,是陷自己于不仁陷我于不义啊,你以为我还会去嫁人吗?你死了这份儿心吧,这辈子你欠我欠定了!这话把他父亲震住了,他是无力给她任何了,起码也不要让她失去更多了吧?!就这样,父亲咬着牙挺着,直到离开让他痛多于乐数倍的人世。而其实,痛更多于乐的,又何止他一人呢?
母亲太苦太累了,他心疼母亲,父亲更是。只是他的心疼里更多的是体谅,而父亲的心疼里更多的是愧疚。一样的,则是他们对同一个女人的这份感激和敬意。
他母亲本也是一介柔弱女子,却硬是凭着自己单薄的力量苦苦支撑起这个家,而又始终咽不下人情冷暖这一口气。郁郁总成疾,强撑到他大学毕业她就一下子跨掉了,瘫在床上,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家中他是独子,他几乎觉得自己是踩着母亲的肩膀才读完大学看到远方更美好的世界的,所以他格外勤奋。无论在学业上还是工作上,他向来都力争最好,他也真的做到了。他无法容忍自己蝇蝇苟苟,那会让他有一种负罪感。如果有人的成长历程是一条大道平平坦坦蹓跶过来的,有人是崎岖路上磕磕碰碰走过来的,那他就是风雨泥泞里跌打滚爬出来的!对母亲他总有一份情难自已,母亲这一辈子被生活亏欠太多了。他这一辈子谁都可以亏欠,就是不能再让母亲受委屈了,他向自己发过这样的重誓。
沉重的话题,偏偏他说的时候不断打出灿烂的笑脸,仿佛告诉她伤痛已经痊愈,她却反而因之将那伤痛看得更清,令她的心彻底软下来。应该的,你做得对,她肯定他。而且她心里偷偷对他生出一份敬意,她一直没有让他晓得。
她是真心的肯定他,肯定他的那份感恩的心情,肯定他对苦难的体认。
从小她就是一个特别善解人意的女孩,极富同情心。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发的点心她有时吃不了就带回家。常常都看到有一个脏得吓人的乞丐在垃圾堆上翻捡东西吃,她想把自己的点心给他,又怕他接受一个小女孩的施舍会觉得羞赧,或干脆拒绝他--那时,她就是这样忖度一个乞丐的心事的。于是,她故意把点心丢在他看得到的地方。有时候是一块蛋糕,有时候是一个酥饼,有时候是几块饼干。好几次之后,乞丐似乎知道她是有意的了。
有一天放了学,她正在路上走,他突然站到她面前,她吓坏了。抬头看见乞丐的笑容,年轻的脸上含着泪水的眼睛。她被震住了,可出于一种说不清的本能她很快逃掉了。他是想要说什么?后来她终于想明白他也许只是想向她表达一下感激,但他没有来得及说出口。而她从他的眼睛里已经读到了,那肮脏脸上真纯的笑与泪胜过了世界上所有的语言。
可是,他还那样年轻,为什么就失掉了追求美好生活的勇气和意志?那时她还只是懵懂中有了这样的疑问,实际上那时连这个疑问也是不够清晰的,只是异常深刻。成年后她终于了解,只有大爱大恸过后的人,在那全然的痛切中才能够仅凭一丝生存的本能苟且于世,那也许是一种麻木,也许是一种看破。不管怎样,她不认为那是世界上最卑贱的活法,如果冠冕堂皇而禽兽不如,才真正让人不耻。对于人和这个世界,她相信幼年时她碰到的那个乞丐比许多人都懂得多,他要的是那么少!一个小女孩轻易省出来的一口点心就足以让他感动和落泪,相形之下,有多少人懂得爱和珍惜呢?
她把这些告诉他,是第一次,她主动跟他说了这么多,不是懒懒的、淡淡的敷衍。
你一定很美,一路上有你忽然打出这一句,她怔了一下。因为你的心是这样美,他又说。
不,我不够好,好女孩是不会一次再次被命运戏弄的。
为什么?你说--戏弄?
她迟疑,又告诉他那个青梅竹马的恋人的故事。他说,我好象在哪里听过。怎么会?她说,那是我的故事。原来是真的,那你说,还有再次?就是那个蓝宝石戒啊。他没有再问下去。
那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变化。她温和了许多,话语渐渐多起来,她开始拿他当朋友看了。而之前,也许她只是拿他当风的替补,QQ上的。
无聊的女孩的脆弱,她承认自己是有着女孩的一些软弱的劣性,很少有女孩可以独自抵挡一份感情的末落。她无处诉说,一切都太虚妄了,她得到的只会是嘲笑和劝诤。她知道在家人朋友眼中她是不够现实的,否则她就不会放弃那只钻戒了。可什么是现实?也许她所谓的现实根本是另一回事,她笃信真实,也根本活在另一个真实的世界里。而那个世界,在俗世喧嚣中是孤立无援的。连她自己有时也不敢相信,她胆敢坚持这一份孤立!遗世独立,想一想都可以让她单薄的身子晃悠两下啊。可她是个认真的人,她相信风也是,她珍视这一份认真的态度,为此她有勇气坚持自己。她确认这一份灵魂生活的真实以及她与风之间的不同寻常,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以灵魂介入对方的世界。如果深入灵魂的真情对白亦不敌最平淡的柴米油盐,她不知道,是她不该放弃邹平的那只钻戒还是不该接受风的蓝宝石戒。
置疑与确认轮番折磨着她,要把她撕成两半,她未尝不恨风的背弃,他的理由竟然也是她不够现实!这比分手的事实本身更让她心痛,他还不明白她?!他也不明白她?!
感情上她对风仍然柔肠百结,理智又如此这般告诉她风不是她所爱的那个人,如果他是,就不会这样离开她。为此,她始终郁郁不能开怀。一路上有你似乎也觉察到什么,试探过她两次,她总是绕开这个话题谈别的去了。他也就知趣不再问她了,他无声的会意令她感激。懂得适可而止的男人应该是理智的吧,男人是应该理智一些才够深沉,就如女人应该感性一些才可爱一样,她是这样认为的。她不喜欢有人揪着她的心事不放。就让自己深藏那份伤痛吧,噙着那郁结让它慢慢开解,好为灵魂彻底松个绑。
一路上有你一向准时在午夜出现,风以前也是。她不喜欢不守时的人,也许这也是她喜欢了风的原因之一。一个守时的人,才可能言而有信,一个能让人信任的人才值得爱。她一向都是凭感觉论人对事,那是因为她和一般的女人一样把不多的理性一并化入感觉中了。和她们当中的大多数不同的是,她随时分辨得出在她的感觉里,哪些是理性的成分,哪些是直觉的成分,哪些仅仅是她的一厢情愿。如果有一时她不能分辨,那也只是她故意混淆自欺欺人罢了。可是人就是这么一种自欺欺人的动物,承受不了太多的真实,所以常常都不肯承认一厢情愿的成分。她还想着风,是一厢情愿吗?她不愿意去想,也不要知道答案。这个答案只有风能给她,可是,她已经失去他了!她甚至没有地方可以找他,QQ和邮箱的地址都随时可以变更和废弃的。在网络这个世界,什么都可以是假的,可是还是有那么多的人愿意拥抱这个假的世界;在这个网中央,什么也都可以是真的,只是也都可以随时随地消失。也许她太傻了,在这个假的变幻莫测的世界里,她依然没有一丁点儿伪装。这也是她的一厢情愿吧,她自嘲地想。她始终坚持以真实的自我面对世界,包括虚拟的网络世界,而也许,世界并不需要这种真实更不欢迎。
不管是出于哪种成分的论断,--一连七天,一路上有你都没有出现,她确信他是出了什么事了,或者是他母亲。
她猜得没有错,他再度出现时显得疲惫不堪,今天妈妈刚刚出院,他说。她感激他在这个时间出现,证明他牵挂她的程度。她多次到医院看护过生病的家人,她知道其中的苦累。这个时间,他应该休息才对。她忍不住责备他,没有意识到这责备里有了一点儿关心了。我怕你等我啊,呵呵,他显然感觉到了,坏坏地开她玩笑。嗯,差点儿以为你蒸发了,或者掉到虎口里去了,我这儿正幸灾乐祸呢,她回敬他。哎,没人疼啊,你也改行当冷面杀手了?他自怜自艾地。她才收起戏谑的口吻,细细问他母亲的病况。原来是高血压,她很快发了几个网址给他,她奶奶和父亲都是这种病,她再熟悉不过。什么蔬菜是降血压的,什么良方能够长期调理,她都如数家珍。她略略跟他说了几样,他感激的,这你都懂,赶明儿好好教教我。她笑答,好啊,徒儿。他正色,说真的,明天来我家吧。她正迟疑着,他又说,来不了就算了,反正我妈妈也孤单惯了,眼前晃来晃去也就我一个人,烦我也得看着我。她恨道,就知道我心软?你这么说我就不能不去了,可不是为你啊,为的看看伯母!他由衷地高兴,你说了算好了。
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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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2-17 10:38
(三)
第二天,恰巧周末,她比平时稍稍起得早了点儿。和多数网虫一样,她也是夜猫一族来的。她想弯到市场里买点儿燕麦片和玉米粉带给他母亲,这两样都是降压的,又没有副作用。她奶奶去年过世了,父亲常年吃这个,血压倒稳下来了,现在药也吃得很少了。所以,她们一家子对这两样食物都充满了亲切的感情。她喜欢闻燕麦的香气,常常早晨母亲煮沸一锅燕麦粥,满室飘香,让睡意朦胧的她仿佛又悠游在大片的麦田间。她到乡下的亲戚家去玩过,只有在那里她可以很早就起床。她舍不得那清新的空气里混合着各种味道的田园气息,仿佛整个世界的菁华都凝结在那个时刻,她就在那麦田里一个人走啊走,没有方向没有目的没有杂念,心间满溢着不知名的喜悦和感动。她也喜欢玉米粉那黄灿灿的颜色,那是最温暖明亮的颜色,让人对生活充满了渴望。那也是最能激起人食欲的颜色,让人舍不得吃它又爱吃它!生活是好的,因为有燕麦和玉米粉。
她按着他说的地址很容易就找到他家里,保姆来开的门。他亲自出去买菜了,保姆有些讪讪地说。对她似乎有一重敌意,因为她令他对她不信任。她没有介意,走过去看她母亲。她先没见着他倒见着他母亲了,想起自己说“可不是为见你啊,为的看看伯母”,这情形倒是很对!她没有想到,他母亲跟她一见如故。老人家常年见不了几个人,一生的穷愁苦恨让所有的亲戚朋友怕牵连到自己都避她如避瘟疫,早让她的心冷透了。她这一辈子照顾残疾的丈夫、照顾儿子,就从来没有人照顾过她。除了儿子,也没有一个真心关心她的人,她真心盼望能有一个人常常跟她说说闲话。她拉着她的手,不住地感谢她能来看她,又好意带给她这么多东西,希望她能常常来。她人本来漂亮,又是个很具亲和力的人,一向都有好人缘。他母亲比起跟她初次见面的旁人对她的好感似乎更多了一层,见了她就觉得她哪儿都好似的,看不够也夸不够。到后来,说起他来,他母亲有意露出两句话头,似乎恨不得她是他们家的人。她才听出来,他母亲误会了,以为她是他的女朋友。她连忙澄清,我和他认识不久的。不是啊,他常常跟我提起你,都一年多了。不过来日方长,你们啊,慢慢处,伯母支持你,看他敢对你不好!说着,她亲切地拍拍她的手背。她听着更加不对了,正要再解释解释清楚,他回来了。她站起身来望着他,他也望着她。
他们彼此都没有想到对方是这样好,好到这样。好是没有标准的,如果对他们自己来说是好,那也只是偏巧彼此中意罢了。
他中等偏上的个头,头发理得很整齐,五官算不上很漂亮但却有棱有角,十分的俊朗里倒有八分的英气。尤其是他颧骨向下往脸颊有一条弧度很小的弧线,将他的面部特征明朗化了。那条弧线,如果再直一些,就有失冷硬;如果弧度太大,又偏于饱满--她是喜欢男人刚硬一点儿的。她向来不喜欢面目模糊的男人,一眼看上去还好,可是不能拆开来细看,拆开来一部分一部分地看就怎样都不对了。那样的男人,做起事情来也一定拖泥带水缺乏勇气。而他一看就是精明强干的那一类男人,事业有成,左右逢源。他令她稍觉不适的是,在网上的那种亲近之感一下子不能带到现实中来,他好象天然有一种压倒人的气势,虽然他一直和气地对她笑着。童年的苦难让他比别的孩子自尊,自尊使他比别人更为自强,而自强又使他早早就能够自立,这一切终于使他有了足够自尊的资本,虽然,他自认为这不是自以为是,我只是--他跟她说到这里的时候,问她,你一定明白的对不对?她回他个笑脸,是的,我明白。
此刻她也笑着,这温婉的笑靥给她本来的天生丽质又添了一道光彩。尽管素面朝天,连淡妆都没化,又只是一身简单的T恤VS牛仔的打扮,她依然显得挺拔出众。就因为如此,她身边虽然早早就有了邹平,从小到大还是不乏追求者对她趋之若鹜。她受不了那些还没有长大的毛孩子郑重其事地对她表白爱呀爱的。爱是那么神圣的事情,她不认为他们真的了解,她可怜他们,也觉得自己可悲。就因为自己漂亮吗?如果是个丑八怪呢?他们还会围着她转吗?她只相信邹平,因为邹平和家里人都说她小时候不漂亮,而那个时候他就把她当新娘子了。可是,也许戒指的事情也不是唯一让她下定决心和他分开的原因。她想他们只是习惯了生活中有彼此,那更象是一种亲情而不是爱情、是一种惯性而不是追求。和他在一起,她是觉得安稳熨贴,可却从来都没有激情澎湃的感觉,这让她深深地遗憾--自己真的爱过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深深地置疑着,订婚仪式上的意外只是一次引爆。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也许迟早有一天她还是会因为这份置疑而放弃那份两小无猜的感情--一份可贵的友情加亲情,最终她是这样为那份感情定位的。他们的分手让所有人意外,这是一份意料之中的幸福,她为什么不要?只有她自己清楚为什么不要,她对邹平有歉意,但她不后悔。
她工作以后,追她的人照例很多。出于一种自我保护,她的态度常常都是淡漠的。她身边的男人多半令她有种不洁之感,她感觉得到,他们看她的目光都冲着她的脸蛋和身体而来。可她更好的东西是一眼看不到的,她期待有人能发现那个她。如果她渴望被爱,那也是那个她在渴望!这就是她钟情网络的原因,在那里,没人会因为她引人注目的外貌而忽略她的内在。风就是这样走进了她的心里,他发现了她,也爱上了她。她试探他,人家都说我很丑。风笑答,人家说娶了丑女的男人才幸福。她想问,那你会娶一个丑女吗?但她又迟疑着没有问,怕给他笑话。风倒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看来娶你又多了一个理由了,呵呵。她嗔道,谁说要嫁给你了?可我怕你嫁不出去呀,这个丑女我定了啊,他仿佛向世界宣布。这就算是他的爱情宣言,接着他就给她看了那只蓝宝石戒。早都准备好了,丑女,这是只神奇的戒指,会让丑女变成美女的,他深情地说。她无限感动,无限欢喜,可是这欢喜没能长久,象桥刚刚铺好就断了,害她从断了的地方掉下去,他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有一天他发了个短短的讯息给她就消失了,没有预兆没有任何特别的原因,也许有,只是她不知道,她没有看出来。她一直不相信是真的,他说的分手,他的消失。可是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也许,由不得她不信了吧。
现在她看到面前的一路上有你,奇怪的是她脑中突然想到的还是风。如果此刻让她分辨她这个心理活动的成分依据,她应该知道这是直觉。只是,她习惯了在他的面前想念风,竟然没有在意。
苏丰啊,傻站着干什么,快叫嫣蝶坐下!他母亲热情地招呼他们,她才知道他叫苏丰,他也才知道她叫嫣蝶。夏嫣蝶,她补充介绍了一下自己,向他伸出手来。现在他知道她为什么叫嫣嫣蝶心了,原来她名字里真有这样两个字。
非现实网恋的现实,终归是要从现实开始,见面是第一步,她后来知道了。
吃啤酒鸭好么?他问她,这是我们王阿姨的拿手好菜。她笑着说好啊,她家里也喜欢吃啤酒鸭,风说过他也是。

(四)
那天之后,她就叫他苏丰了,不肯去掉那个姓。除了风,和任何男人交往她都保持着这样一份矜持和庄重。而他,亲切地叫她嫣蝶,QQ上也如此。她不服,她非要他叫她夏嫣蝶,或者还原QQ上的叫法,叫她嫣嫣蝶心。他不理,还是嫣蝶、嫣蝶的。嫣蝶是最经济的叫法,他说,还有更经济的呢,蝶,那更亲切了,不过我还没有这个资格。你等下辈子吧,看可不可能,她气他。
抗议无效,再抗议无效,她也只好由他叫她嫣蝶了。其实,她也喜欢他这样叫她。他这样叫着她的时候,令她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他一叫她就象一只蝶飞了过去停在了他的肩膀上。
从名字开始,他们的关系更象是世俗化的朋友了。话题越来越广,他甚至告诉她他喜欢的皮鞋式样和领带花色,他也知道了她喜欢的服装品牌、常去的美容院名字。他们仍然在午夜的QQ上见面,但现在他们的交往不限于此了。他们不时通通电话,她又去看过他母亲几次。是他说他母亲常常提起她,很想念她,她当然不能不去。她母亲的误会好象还在,她辩解过几次,她母亲都不理会,大概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吧。她也就不好再多说了,心想事实归事实,老人家总归会明白的。在他面前,她当笑话说给他,奇怪他为什么不把真正的女朋友带回家。不等他回答,她又问他,什么时候能见见你女朋友啊?你这样和我做朋友,她不吃醋吗?他问她,你真的很想见她吗?她说,无所谓啊,不过见见可以给你参谋参谋嘛。他笑着说,她和你很像的。她不信,他也不多解释。关于他女朋友吃不吃醋的问题,他反问她,如果是你,你会吃这个醋吗?会呀,她不假思索地肯定道。不过说完她自己就发觉不对了,那等于说他和她太好。他哈哈大笑,女人都是这样吧,动不动就吃醋?他问她。他大男子的口气让她微微不悦地辩解,是有些情况下会这样,一个女人在爱着一个男人的时候……她话没说完突然就收了口,象短了一口气似的。
他们本来一直走着的,他听到她说到那儿,她的话顿住了,他的脚步也顿住了,停下来看着她。哦,是吗?他目光咄咄逼人地射向她的眼睛,仿佛在问:当女人爱上男人?会怎样?嗯?
她突然觉得招架不住那目光,想把自己藏起来,不由低下头躲开了。
她有一点儿恼了,恼她自己。她和苏丰越走越近了,她对风的想念却似乎淡了一些。难道在虚幻中构筑的情感真的不会是真实?难道灵魂生活中的真实也不能长久,经不起时间的恶意拷问?每天她都在这种拷问中倍受煎熬--如果事实真的是象她想的那样,那风就不应该那样消失;如果事实不是她想的那样,那风就不值得她那样深地记取她与他之间午夜私语的点点滴滴。可向来理智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不管理智怎样告诉她,她还是想念风。总是幻想某一个午夜,他还会回来,在如他消失那样的不可预见中。每一次她和苏丰在QQ上聊天时,她都不忘时不时看一眼风的头像,期望它会亮起来,那她就会立刻抛下任何人任何事去追逐她的风,苏丰也并不会例外。而每一次,这期待只带给她伤感和怅惘,怅惘也只是模糊了的伤感。但她始终没有放弃这份幻想,这是她与风之间爱恋的大树被无情砍伐后仅存的最后一丝牵连了,有一点点不测她都没法保住它站立的姿态,只能看着它颓然地倒下。苏丰那咄咄逼人的眼神,让她感到了这种危险。
不行!她要躲开他,她不让他咄咄逼人目光背后的含义威胁到她对风最后的这丝幻想!
那几日苏丰再打电话来,声音依然那样深沉,充满磁性和活力,和她的漫不经心鲜明地对比着。几次她都找借口匆匆挂断,他一定觉察到什么。但在QQ里他对此保持着惯有的会意,不去挑动她刻意掩蔽的情绪。可是这一次,她实在宁愿他戳破她,也许她有勇气向他说明。
周末,他约她到家里吃饭,她推脱说不舒服,拒绝了。一连两个晚上,她都隐身在QQ里。苏丰的头像一直亮着,她看到了他发的短讯,殷殷地问她好些了吗?她木然地注视着那些字,黑暗中只有电脑屏幕亮着,成为一小片热热的光源,那光源里还有着一个光源,照亮她心里寂寂无人的地带。可是无论如何,它都不该是苏丰的。她自信她爱的是风,也只爱他。她沉默着没有回复,他一直在那里,她知道他是在等她。
而风的头像依旧在一片灰暗中沉默着,她的视线久久定格在那个头像上。
夜风从对着的两扇窗间一阵阵拂过,她直着的半个身子在里面一动不动,仿佛一棵树干。终于她叠在膝前的手抬了一下,只动用右手手腕以下的部分她就打开了硬盘的某处空间存放着的一个叫做“美丽心情”的文件夹,那里面是上百首歌,是他花了好多时间下载下来的。他把清单给了她,她又照单下了一遍。一年多来,对他,她爱得就是如此这般琐琐碎碎,不厌其烦。为此,他才丝丝缕缕地浸入了她的心海深处吧。她太放任他,才让他沉得太深太深,她无法打捞他出来,即使她真的想决然抛弃与他之间的过往,也许也根本无从做到了。
音乐一首首如波浪层层涌动,不知何时,她发觉自己已经满脸是泪,用手摸摸,泪已经凉了。她起身用凉水洗了个脸,镜中的她望着她,她也望着镜中的她,彼此都怜惜着对方。青春无悔,她不该是这样为爱憔悴啊!忽然她就恨起风来,他现在在干什么?她一眼扫到桌面上被风翻动的张爱玲的小说,她常常放在手边读着的。想起张爱玲和胡兰成之间,他不是不能欣赏她,她也不是不解风情--“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她是这样放下了没落贵族的身份、旷世才女的架子,也不计较他的汉奸身份给她带来的名誉上的损伤,可是他呢?轻易就另有所爱,而对方不过是个普通的护士。即使是这样,她也只是说,“你是早已不爱我了的,我也不再爱你了”,没有一般女人的哭闹和哀怨,没有心存不甘的刻意挽留。人生的苍凉,人性的薄弱,她是看透了的!
可她不是张爱玲,她还没有那么透彻!所以风走了,她的心还纠缠着不放,她始终没有了解他离开的真正原因啊。
她猜想张爱玲在背后未尝不会有泪吧,她笔下的主人公再怎样历经爱恨情劫,都似乎对生命有一种奇异的了解--大悲与大恸都不会是要死要活式的激烈表白,依然苍劲沉稳接受命运,比如《十八春》里的曼祯;即使麻木与沉沦,也是在自己清醒的自识中,比如《倾城》里的范柳原,《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王振保。
她曾和风深入探讨过张爱玲的小说,夸张到一人手边一本书,她打开一页来录一段给他,指给他哪一句对白精彩,哪一段让她咀嚼不尽。他用杂沓沓的感想回复她,常常说着说着内容就与爱玲无关了。但常常他们的聊天都还是选择从她开始,或由她深入。缘份就是这样一种奇异的东西,两个人碰见了,她喜欢一样东西,他刚巧也喜欢;她厌烦一种人,他刚巧也反感着。他们都算得上是“张迷”了,他们的缘份也与张有关。她QQ的个人说明那一栏里疏疏写着张爱玲好友炎樱的一句话,“每一个蝴蝶都是从前的一朵花的灵魂,回来寻找它自己”。他说,他就是看到这句话想认识她,而她的网名又是那样让人不可抗拒--嫣嫣蝶心,嫣嫣蝶心,让他的心一下子就悠了起来,象秋千荡个不停。他总是想知道,蝴蝶真的能找到它自己吗?也许你能给我答案,他向她说,你不是有一颗蝶心的吗?她笑笑回答他,我也不知道,但是能够肯定的是,每一种归宿都与爱有关。
思绪在风里飞飞扬扬的,缱绻不已,没有方向。爱既无归宿,思念也成了没了爹娘的孩子了。反过来也是一样,思念既无方向,爱也成了没处寻孩子的爹娘了。
她随手翻开一页,远远就看到她自己用铅笔淡淡地勾出的那句“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在那个位置应该是那句话,她是快把这书翻烂了的。想起有次他们说起这句话时,他曾莫名其妙地说,将来不管我做过什么,如若伤害到你,你都会了解那并非我本意,对吗?所以你应该慈悲地谅解我,等于谅解你自己。应该是玩笑,因为这话完全没有来由,但他却说得郑重。她模糊地觉得不安,嗔怪他是在给他自己负她的借口。现在她回想起来,突然了悟,也许,他心里是早有了绝断的念,只是这绝断里也许另有不想让她知道的隐情吧?
一念及此,她突然轻松了许多。人的脆弱可以是不能承受一羽之轻,人的强大也可以是能承受泰山压顶之重。她忽然就成了后者了,她可以承受他离她而去的痛苦,但她承受不了他留给她的未名的猜忌。这猜忌忽然被她打破了,就象她手里抓着大把钥匙要开一把锁,她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是用来开那把锁的,然而她胡乱捅着捅着,锁竟然开了!
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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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誉之星 龙的传人 有声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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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2-17 10:39
(五)
第二天下午她加班,比平时晚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工作。走出大厦,苏丰在夕阳中等她。他背着光,影子被拉得好长,他微笑地和他的影子一起慢慢朝她走来,因此带着双份的诚意。她忽然有一种恍惚的感动,仿佛从前记忆里已经有过这样一刻,而这一刻才是回忆。她也笑了一下,两个人都没有开口。他的手伸过来牵住她的,她有心想躲开,手却没有用力——也许是他用的力太大,她抽不出来。
他们就在街上一直牵手走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他说,太阳又下去一点儿了。
嗯,越下去颜色越重,夕阳就是这样尾大不掉的。
她又说,看那个孩子。一片梧桐的叶子正巧落在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头上,他摸了一下头,叶子掉了,他转身去找,叶子可又被风吹到到前面去了,他就一路跑着东倒西歪地撵那片叶子。她笑弯了腰,他也看着那个孩子笑,又偏过头来看着她笑。她和他的玩笑都是在QQ上的,现实中她的美是端庄的,笑的时候也总有一丝含蓄的意味。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么放开过,带着一点儿孩子气。可是他喜欢,她终于离他这么近了!
经过一个街心广场,休闲的人们已经摆好了架势要好好消磨这个晚上。打腰鼓的以老人居多,苍老的背上背着那红通通的鼓,鼓槌上吊着红绸的带子;跳扇子舞的多是中年女人,扇子也是红色的,扇柄上的红流苏一颤一摇--也许是他们自己觉得太幸福了,满眼里看的都是喜气洋洋。一点点的节奏都让他们觉得破坏了那幸福的气氛,他们把腰鼓队和执扇的舞者都抛到了身后,朝前走去。又看到跳现代舞的一群人,这一群大多是年轻人。这老老少少的,都让她羡慕,能够投入到一件事情中,投入就是幸福啊。他们因为投入而有了自己的位置,也确定自己的那个位置。而她是一个没有多少表现欲的人,好朋友说她浪费资本,大学的时候她就被一个广告公司看中过请她去当模特,她没有去。如果让她选择演戏还是看戏,她一定选择后者。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好的欣赏者,却不会是一个好的表演者。因为,她常常都很难投入一件事,简单的事情经过太多的念头左一次右一次回旋也就变得不敢确定,因为如此又需要更多的认定,所以变得复杂化了。她拿自己没有办法!
他笑着听她说这些时,他们在秋千边停下来。花季的少女努力地把自己荡得更高,那青春飞扬的华采,让她羡慕而感动。再看苏丰,他也看得入神。她望着他,忽而想起风曾说,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网名,嫣嫣蝶心,他的心一下子就悠了起来,象秋千荡个不停。她的眼睛恍惚了,看到一只空的秋千在风里飘飘摇摇,只听见呼呼的风声,没有人在周围。寂寞的秋千!又看了一会儿,她轻轻说,走吧。他们又朝前走了。
渐渐华灯初上,他们走的方向已经远远偏离了各自回家的路,也许这一刻他们都没有回家的念,只愿这样走下去。初秋的风吹着不知何处飘来的音乐声,吹着路人的匆匆行色,吹着各样的人各异的心事,只有他们是事不关己地走在自己模糊的喜悦里。车子一辆辆载着人从另外的世界来,往另外的世界去,今天他们都是有幸的,见证着两个年轻人平淡的幸福。他们走着,哪儿也不去,哪儿也不想去。一路上有你,她忽然想起这几个字来。现在,她的路上有他了么?
她问他,为什么用这个做网名?
他说,听过张学友那首歌吗?“一路上有你,苦一点儿也愿意……”他轻轻唱起来。她说,很好听,不过不喜欢听到分离。她的眼睛望向前方,仿佛要看到世界的尽头。那时,她的路上他还会在吗?而风,他是已经不在了的。心里的沮丧升上来给她的眼里笼上一层雾气。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睑,象倦了的蝴蝶翅膀无力地耷拉着。他握着她的手突然就用力了些,仿佛比她更拒绝分离。现实中他也不象在QQ上那样多话,她发现他常常都是在用眼神就和她完成了一个交流。她不知道,蝴蝶是在这种眼神里踏上了一朵花寻找它自己的路程的吗?
他用力的时候,手突然的一紧让她身上热了一下,触电的感觉原来是这样。他似乎并没有觉得,不过她自己不自在起来。她抽出自己的手,我饿了,她说。
他们在路边的一个烧烤摊停下来,长方形炉前的烟雾不断地升起又散开,繁华是这样来,也是这样去,它从不在乎自己在哪里停留,停留多久。
她喜欢吃烧烤。大学的时候跟同学在新疆饭庄吃饭,也吃过正宗的烤羊肉,是戴着花帽、穿白色镶边衬衣的维吾尔男子烤制的,可是她吃不惯羊肉的味道。她还是喜欢吃这不正宗的,正因为不正宗,连肉也不是羊肉,调料才放得格外多,吃起来才格外有味道。不远处,她听见他在跟老板说,要辣一点儿的。她不由奇怪,他并没有问她,怎么知道她能吃辣?他不会没有这一点绅士风度,不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吧。那么,是他确定?她是喜欢辛辣的食物,虎皮辣椒,鸭脖子,香辣蟹,水煮肉片,麻辣烫,她都喜欢。风是知道她的,她和风之间的了解就是这样,渗透到生活点滴,细密得象雨丝,只除了没有见过面。
可是,她真的不记得她跟苏丰说过。
他坐过来的时候,放下几听饮料。他给自己开了罐红牛,给她开雪碧。这都没错,可是她觉得不对,就是因为他太对了。饮料当中她是只喝雪碧的,她喜欢它味道清淡,名字雅致。她不喜欢可乐的那股冲劲,也不喜欢一般果汁的甜腻。这个,他也知道?可是,她也没有告诉过他呀。巧的是,他不喝一般的啤酒喝红牛,风也是。还有,她突然想到,他也叫“风”,不过是另外一个字。这样也够巧合了!
她漫不经心地问他一句,这里,没有别的饮料的吗?有啊,什么都有,没想到这种小摊子东西倒很全。你还要点儿别的什么吗?我去给你拿,他立刻欠身准备起来。哦,不用了,随便问问。她目光炯炯地察看着他的表情,面上又一副假装的随意。她讨厌这种猜忌,难道从风,猜忌真的在她心里留痕了?
烤肉送过来了,烤得很嫩,味道也很好,很合她的口味。他抽着烟,看她先吃,一直微微笑着。好辣,她说。嗯,特意要它这么辣的。你知道我喜欢吃辣?哦,他瞄了她一眼,丢掉手中的烟蒂。她注意到他没有摁熄烟头的这个动作——风说过,他也是,他喜欢那种自自然然的消泯,不要加任何人力的因素,这样才看得到事物的本来面目。
你喜欢吃烧烤的嘛,吃烧烤的人一般都能吃辣的。说着,他也吃起来。
他说的象是也没错。
她疑疑惑惑地想着心事,这一顿饭吃得有些仓惶沉闷。不过他并不觉得,他大概以为她是太累了,毕竟走了太远的路。才吃完,她就说,想回家了,也没有给家里打招呼,他们一定在等。其实,手机就在包里,她可以马上打个电话回去的。只是,她心有些乱了,她需要好好整理一下。
他的恋恋不舍,就写在脸上,让她疼惜。男人,在爱的时候,也不尽是那么强大有力,偶尔表现出来的依恋,也就象婴孩一样。迟疑了一下,他说,明天我要出差,有一个重要会议,非去不可。哦,什么时候回来?三天吧,快的话三天,我会尽快赶回来的,妈妈一个人在,我不放心。他的家里,一直有王阿姨在的。但在他的心里,他母亲始终都是一个人--他母亲只有他,他也只有他母亲。那么她呢?她使他拥有得更多了么?
他走得不放心,她当然看得出。这两天下了班我会抽时间去看看她的,你放心好了,她用随意的语气说着。他的感激尽都折合在笑里,没有语言,有的是那能够穿透人的深沉目光。他太深沉了,她从来没有想象过的那样深!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清浅了,在他的深不可测里她会被淹没吗?她匆匆上了一辆TAXI,向他笑笑。车子走了,向着梦延伸的相反方向。

(六)
她一回家就打开她和风以前聊天的部分记录,它们被她保存在一个文件夹里,本来她给它取名叫“我们之间”,风走了以后,她把它改成“往事随风”。
她脸上的表情一会儿端凝,一会儿笑,一会儿沉思。那些活泼跳跃的往日倏然在她面前复活了一个沉睡的世界,她和风的午夜世界。那个世界本来应该是通向未来的,但却没有。现在,它向她洞开了一扇门,象迎接一个老朋友。一切依旧,那时的谈笑风生,那时的纵情疏狂。只是,她现在知道失去他了,那时候却没有这样想过。她一向是一个敏感的人,她不知道为什么对风的离开,她的敏感完全没有发生效用。如果她知道的话,又会怎么样呢?她一向都很少勉强自己,所以连那颗钻戒及钻戒般的爱情亦放弃;不过她更不喜欢的是勉强别人。所以,其实即使她有法找到风,她也不会找他的。
她是有这种理智,那不过是一道防线,防线之内的她是早已溃不成军。多少次她被那疑问折磨得要发狂,可她宁愿自苦,在每一个深夜独自承受那一份委屈与不甘。到了白天,脸上泪的残痕一揩,一层层覆上爽肤水、润肤油、淡淡的粉妆,覆上她对自己的爱,她又是一个好好的夏嫣蝶!每天踩着轻快有节奏的步子上班下班,她看到跟她一般年纪一样表情和装束的女子,猜想她们熟练的笑容背后,也藏着和她一样的情殇,她的心里就忽而注满了潮水,流荡起来。她不再怜惜自己,她要自己记得他的好,她不愿意怨恨他,更不愿意因为这怨恨糟蹋了自己!
所以风在她心里,始终是好的。他的离开让她困惑,可从来没有疑心过他。但是她现在疑心一个和风无关又似乎有关的男人--他在风离开之后出现,有意无意总能翻开她和风过去的那一页,有形无形之间他了解她太多太深太快。
她第一次见他,在他家吃饭,她对他就有一见如故之感。她了解他一点儿,就知道他不是那种轻易就会做出一个决定的人,而一旦做出就会坚持到底、负责到底。他不是那种能够轻易向人示好的男人,可一开始他就似乎放她在心里很深,每每看她的眼神都仿佛看到她心里去。她还记起他特意到菜场买菜回来要王阿姨做啤酒鸭给她吃,他怎么知道她喜欢这一道菜?
当时她都只当是巧合,可是巧合不能太多了,太多就象是种安排了。他母亲屡次的话外之音,她总以为是老人家的糊涂,看来竟是真的了!她从来都没有听他说起他女朋友,他们在一起也从来没见他接过“不明”女人的电话。而且,她的确和风认识一年多了,和苏丰却只有一个夏天--风是和春天一道走的,就这样把她遗留给四季,她当时觉得自己无法再面对那样的春天,也无法面对春天过后的季节。如果不是苏丰的恰巧出现--又一个恰巧--她不知自己能不能走过来。也许也能吧,只是不会是现在这样,至少她还有爱的能力,她竟然又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
可他,是另外一个吗?
如果是另外一个,她也会是这样爱上他吗?
如果他不是另外一个,他就是他,他们会原谅她的不忠么?
--也许会吧,可是,也许她不能原谅自己。
她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模糊不快,习惯性地又打开QQ,他在,风不在。
他在,所以风不在吗?她嘴角浮上一丝轻嘲,爱情!她悄然隐身了。
她房里的歌响了一夜,到早晨她妈妈起床才给她关掉电脑。
她黑着眼圈照常上班去。这一天她过得格外仔细,似乎这种仔细可以延捱某一时刻的来临。她既盼着那一刻,又害怕,因此她的心一直在一种微微的轻颤中。
下了班,她整理好最后一摞文件,给同事送上最后一个恍惚的笑,捱到最后一个才离开办公室,公司的保安已经在清场关灯了。她从一半黑一半亮的走廊里走出去坐电梯,感觉自己的生活就象这条走廊一样,已经黑了一半了。她慢慢朝他家里走去。一出门就有车子坐,可她特意走了一段,就是昨天她和他走过的一段。一样的风,一样的人行色匆匆,今天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他了。梧桐叶落的地方,孩子踉跄的身形犹在,她还在笑着,停在嘴角的笑有些彷徨,是昨天的笑的一个影子。忽然她觉得有些冷,秋意一天天深了,她想明天得要加一件薄外套了。
她到他家里的时候,他母亲他们已经吃过饭了,王阿姨在洗碗。她不忘特意过去打了个招呼,在这种地方她的礼数向来都是周到的。王阿姨对她的态度已经亲近了很多,不等他母亲说就要给她热饭,她谎称自己吃过了,她也着实一点儿食欲也没有。心里有一只小兔子窝着,初始还算安静,现在跳了起来,嘭嘭地让她不安宁。他母亲看出来了,问她可是不舒服,她说没有啊。只是今天她没法集中精神,说话总是轻飘飘的,不着痕迹。她们坐着又略说了会儿闲话,他母亲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便坚持要她到他房里躺一会儿,她不知道自己推辞没有,人已经站在他房里,好象做梦一样。她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定一定神,仿佛已是在另一个世界了。王阿姨出去的时候把门给她带上了,她听见他母亲跟王阿姨说,找找可有药,她好象在发烧。她是有些虚晃晃的,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每年冬天她都会连绵的生病,发烧,气喘,咳嗽,胸闷,吃不吃药都没有多大分别,她索性也不当是病了,只吃她母亲的偏方--花蕉蒸梨,要连皮吃下;冰糖百合糯米粥,要温温地吃。每年都是冬天一过她就自然好了,她奇怪今年怎么犯得这样早!
现在她站在这里了,她来就是为的能够站在这里。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她从来没有在家里以外这样软弱失态过,可她今天不能不原谅自己!面前一张宽大的床,蓝与蓝绿相间的格子床单,代表秩序与宁静。床头一幅梵高的名画《星夜》,星空里有暗潮涌动,把星星卷入漩涡,地上的植物固执地伸向天空,仿佛渴慕着那种被吞噬的快感。床边是一台液晶电脑,把电脑放在这个位置的好处是,累的时候可以以最快速度钻进被窝。落地窗户罩着白色暗花的窗帘,阳光和风都可以经它自由出入,那都是知趣的朋友,不该打扰人的时候绝对不会打扰人;窗户对面是一排原木色的书架,最顺手的地方就放着张爱玲全集,旁边是一本梵高的画册,收藏着这个贫穷画家一生里无价的财富——那是死后,生前不足以换回能让他填饱肚子的土豆!--风跟她描述过的他卧室的样子,毫厘不差!可是,这却是苏丰的卧室!
她被一种晕眩的喜悦和痛苦轮番击打着,火与冰的交锋。
风,风,她嘴里喃喃念着,也许念的是丰吧,她自己也分辨不清。如果昨天还只是猜测,今天她终于证实了,风就是苏丰苏丰就是风啊,原来如此!她体内的力气忽然就被这个完全暴露和证实的真相给抽空了,身上一软她就势就倒下去。王阿姨送水来给她的时候,她没有力气站起来去开门,王阿姨自己进来了。她听见王阿姨叫她,啊,嫣蝶你怎么坐在地上!呦,烧得可真厉害!迷迷糊糊中她听见他母亲叫王阿姨喂她吃退热药,吃了药又扶她躺下来,他母亲一直在旁边守着。不知什么时候屋子里又静下来,是她自己昏沉中睡过去了。风撩起白纱的窗帘,一点点的梢子扫着她都让她经受不了,她觉得冷!
她缩在被子里,他的被子!为了记住这一刹与他残留的体温与气息的相拥,她还有一层念头始终没有睡着,它浮在她的身体之外,在他的屋子里游来游去。他说过,他一个人想问题的时候,就喜欢这样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深棕的木地板光脚踩上去没有一点儿声音,可是思想应合着遥远天际的节拍,在地板上跳舞。以前是独舞,现在她来了,可以合跳一曲,他搂着她的腰,她把头向后仰去,长长的头发垂到地板上。起身的时候,头发划出一道漂亮的黑色弧线,两张年轻的面孔目光胶着相视而笑,神情都极度优雅。
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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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2-17 10:39
(七)
17床,今天可以出院了,一会儿来办下出院手续吧。
好的,马上来,谢谢医生。说话的是邹平,他坚持让她把豆沙粥喝完,他去办手续。粥是她母亲熬好的,他起个大早给她带过来,省得她母亲跑路。在外面吃,她家里不放心。几天来,都是他在跑前跑后照顾她。她母亲有心脏病,父亲高血压兼风湿,都是经不起折腾的人。她要拒绝,又无从拒绝。因为分手后他便说,要她拿他当哥哥看,他愿意象从前那样照顾她,关心她。她感动,却无语。家里换煤气之类的事,父母都习惯了找他。她知道,没有他,两个老人比她还失落些。他常常还到家里来坐坐,和她父母亲聊聊家常,她也默许了,只是有意躲着他。快两年了,她的生活中有了风,他还是一个人。是在等她吗?她不愿这样想,也不愿提他,她父母怕触她痛处,也不多说什么。可她知道,他们都对她有所期待。
她住了六天院。
那晚她在苏丰家里昏睡,夜半他母亲不放心叫醒王阿姨来看她。她高热未退,神志不清,烧得脸都红了。她们手忙脚乱打开她的背包找到通讯录,给她家里打了电话,又叫救护车送她到医院。王阿姨要照顾苏母走不开,她父母乱了分寸,情急之下,想起的还是邹平。邹平立刻就赶到医院了,给她办了住院手续,是急性肺炎。
王阿姨来看过她一次,是苏母叫她来的,带来许多东西。她说苏丰在那边出了点儿意外,遇到车祸。还好,他只是头部轻微脑震荡,检查之后并无大碍。只是和他同行的一个同事伤重入院,双腿有不保的可能。由于涉及到保险的理赔,他必须留在那边协助勘察,所以归期忽然成了一个遥远的日子。他打了好多电话来问起你,王阿姨盯着她用郑重的语气特别告诉她,他说你的手机一直关着,他可是关心你得很呐,只是没办法回不来。她仿佛替他向她解释。她笑笑说,叫他不要担心了,我已经好多了,倒是他自己应该当心些。她的意思里仿佛并不会跟他亲自去说这些话的,王阿姨满腹狐疑的走了。她不忍,叫住王阿姨说,过两天出了院我去看苏妈妈。好,好,我一定告诉她,来吃啤酒鸭啊。可是她知道,她吃不到王阿姨的啤酒鸭了。
她再没去过苏丰家。
出了院,她在家休息了两天,公司给的假还没有满。
邹平仍然陪着她,买滋补的东西炖汤给她喝,还给她买了几本书回来。他本来不喜欢这些,只是为了讨好她,因此到书店一抓就是一把。她接过来看,面上第一本是屠格涅夫的《初恋》。她看他一眼,他表情有些不自然了,讪讪地走到阳台去看她父亲浇花。她看着他的背影,以前他有她在身边总是意气风发的,仿佛可以踞傲全世界,因为他打败了他们——她是他的海伦,他们都觊觎着她。可现在看他的步子,竟有了些颓唐的意味了。女人为感情憔悴,还可以有一种幽怨婉转的美;男人为感情憔悴,就只是消磨意志。她一阵不忍,心里一酸,把书拿进房里去看了。
一会儿她母亲进来,帮她收拾了一下屋子。打了几个转,在她床边坐下来。我这儿有两张音乐会的票,哦,是报社送的,你爸爸写了篇稿中了彩,他还真有这一手!我和你爸爸都不想动了,不如,你和邹平去啊?
她看出她母亲这话说的小小心心,她巴巴望着她的眼神,好象是怕不留神伤着她,连这怕里也透着真心的慈爱。她缕一缕母亲耳边的一绺头发,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妈,你又老了。
还不老,你都这样大了。这样的话题最容易触景生情,她知道接下来又该说她了。
果然她母亲说,前几天有个叫苏丰的,打过几次电话来。你爸叫我不要告诉你,我想着,还是告诉你一声的好。她母亲向来是这样护着她的,总是力图往她的想法上靠拢。哦,他说了什么?也没有什么,就是问问你的病情。我叫他过几天打,兴许这两天还要打来吧。你和他——?她不等她母亲说完,抢着说,我和他是一般的朋友,网络上认识的。没有什么事,妈,你放心吧,下午我去就是了。
她母亲欢喜地出去了,显然没有想到她这样痛快地就答应了。
她放下手头的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她母亲的那两张音乐会门票是她父母的苦心,那也许是老人家跑了好远的路特意去买回来的,想要为她和邹平创造一个弥合的机会。他们了解,如果是邹平拿来的票,她也许不会去。她的拒绝会让邹平难堪,更会让他们难受。
邹平买回的书是他的痴心,他是特意要用《初恋》那个题目唤醒她对他们那一段初恋情怀的记忆吗?
她自己的心呢?
她坐到电脑前,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键盘。就是在这种轻敲细打中她创造了一个世界,没有顾到过父母,也没有顾到过邹平,除了她自己,还是她自己!创世纪的人大都如此自私吧,他们只顾自己开天辟地,对于自己所在的世界中的生灵照样在生死聚散情天恨海中轮回受苦,没有一丁点儿的同情和怜悯。她也是这样自私么?
音乐会上,磅礴的交响乐的浪潮将她掀起来又抛下去,她天生对艺术敏感,虽然没有刻意地深入过音乐,凭着感觉她也可以跟着一路旋律走下去。现在这一路上多了一个人,因为“一路上有你”,她忍不住地思念他,应该认为他是风还是苏丰?她仍然没法把他们合而为一,在她心里,风是独一无二的。可是,牵她手的人却是苏丰!是另一个他啊,她觉得是种背叛——她为他背叛了风!她恨他,他令她背叛!这一切又全都在风眼里!她被他们蒙在鼓里,外面嘭嘭地拍得震天响,她在里面闷闷地喊不出声!
她闭着眼睛半靠在椅背上,累了吗?邹平问她。她摇摇头,没有睁眼。这时候她脆弱到极点,一点点触动都让她如受震动,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她不知道是为谁!邹平知道吗?然而他不要知道,他从来都是这样收着她的眼泪,什么都可以不问。他一定看见了她的眼泪,无声地,他搂过她的肩膀,就象许久以前一样,她觉得隔了有一辈子了。她没有躲,眼泪流得更凶。只有身边的这个男人是真心地疼爱她,一直都是。即使她这样任性地丢下了他,他还是在原地等她!
从音乐会出来他送她回家,走到楼下,她不要他上去了。他就住在同一区的另一栋楼,她母亲曾开玩笑地说,就是结了婚回娘家也省不少车钱!现在,这笔车钱又在向她招手了。她都转过身去了,他还牵着她的手不放,嫣蝶,他叫着她的名字,要说什么的样子。她缓缓抬起眼睛看他,睫毛定定的,她知道他又在看她的睫毛了。他说过他最喜欢的就是她的睫毛,扣在手心里,象两只蝴蝶。她冲他笑了一下,是蝴蝶扇了扇翅膀。他也笑了,笑里犹有一丝心神不定。她忽然一阵泪涌,她折磨着他,只为了去受别的男人的折磨!
她抽出自己的手走了,丢下他还愣愣地站在原处。她不愿意让他又看见自己的眼泪!她也不能让父母看见,拭干了泪痕,吸了口气,她笑笑地摁了门铃。
午夜,他接到她的电话。那个戒指,还在吗?
他思忖着,犹豫了一下说,在。
是我的,还给我吧。不等他会过意来,她挂断了电话。

(八)
两天以后,他们在海滨的一个城市渡蜜月。
她的回心转意被认为是邹平痴心不改的守候感动的结果,她父母认为她这一场病生得值了,多亏了这场病了!她也不知道,如果没有这场病,她会和邹平合好吗?谁都把他们的这段感情看成是一对恋人好事多磨的佳话,没有人知道在另一个时空中发生过的故事。她提出旅行结婚,双方家庭都很赞同,因为有了订婚宴会上的那一场不快,谁都不愿意再节外生枝。
海滨的沙滩上,邹平恢复了那份意气风发的昂扬,步子里满是抱得美人归的志得意满;她是再漂亮不过的新娘,出众的美丽下多了一份娴静——这天造地设的一对迎着众人羡慕的眼光,没有人知道他们已经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变故。现在,他们的结合再紧密不过了,因为曾经失去会让人更加懂得珍惜。
蜜月过后她还是上网,不过不再开QQ了。
苏丰回来了吗?她不知道。有一晚邹平正在洗澡,她的手机响了,是苏丰。
我有一件东西,一直想给你。
她“哦”了一声,等他讲下去。
是一朵花的灵魂,藏在一块蓝宝石里,我把它找回来了。
她浑身震了一下,有一股热流通透全身。定一定心神,她涩涩地说,不需要了吧?你忘了,我已经有一个蓝宝石戒指了。顿一顿,她又说,取不下来了。
他在那边静默了半晌,只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他又说,嫣蝶,其实我……
她抢断他的话接下去说,其实我还是喜欢钻石!
她挂了电话。
新婚的夜晚,邹平把那颗闯过祸的钻戒戴在了她的右手无名指上,邹平想给她另外买一个的,可她还是要这一个。另一个会有不同吗?她只要这一个,既然命运给她的就是这一个。
钻石恒久远,她想起这一句经典的广告词儿。怪不得,人们都喜欢用钻石作为定情信物。虽然冰凉的,可总是好的,美丽的。
夜半,邹平睡着了,隐隐的潮声一浪一浪地拍着她的心,她睡不着。她起身到浴室洗脸,有热水她不愿意用,刻意打开冷水开关。就着脸上秋意凉凉的水渍,她无声地哭泣着。无名指上的两个戒指象是在打架,一个是另外时空中风送给她的蓝宝石戒指,一个是邹平的钻石戒指。一个说,是我先来的,你怎么抢人家地方?另一个说,明明是我先来,是你占了我的位置!
为了平息戒指间的硝烟,她把钻石戒指褪下来戴到了左手无名指上。邹平不知道知不知道她换了一只手戴,她的两个世界反正是相安无事了。
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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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2-19 00:41
好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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