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什么都大,眼睛最小;什么都白,皮肤最黑;什么都细,骨头最粗;什么都暗,雀斑最亮。二
当我走进高三(4)班的时候,心静如水。我当然知道这是普通班,我当然知道自己成了重点班的弃儿!当看到男生们的奇装异服晃得教室里的光线都忽明忽暗时,我慌了,觉得自己进入了侏罗纪。虽然我也是恐龙——男生背地里对丑女的统称——但我还是害怕!
于是,深呼吸,索性以一种毅然决然的姿态往前迈进,可是眼睛还是不争气,只敢盯着脚尖周围一平方米的范围。光线突的暗了很多,接着,我便感觉到了一丝微热,直觉告诉我——快要撞人了。我慌忙停住了脚步,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黑黑的底色上一个灰色的大“X”,很刺眼。我的第一反应是上面应该还有一个骷髅头。但是,随着视线的抬升,骷髅头没有,人头倒有一个,有点像骷髅头,眼大如牛!
X便是对我对他的称呼了。
三
英语老婆婆在台上一个劲地翻白眼,以期能将意思表达得更明确。当将她翻白眼的次数数到50时,我对她仅有的一点怜悯也被她翻走了。我想,如果她还这样翻下去,她的眼不花,我的也该花了。于是,我把眼睛转向窗外。
如果说这窗是上天给我的馈赠的话,X便是上天给我的桎梏。我不明白,老师怎么将我跟他排到了一起!
风柔柔地吹,阳光满满地泻下来,一点一点地在竹叶上荡漾着,摇曳着的绿光,刺得眼生痛,可我并不拒绝。这时,要是来几声吆喝就好了,如大山汉子般粗野豪迈而又有风味的那种。可是没有,只是,只是我听到了英语老婆婆的尖叫声。虽然我不明白她的声音何以这么尖锐,但我明白她现在叫的确实是我。
我缓缓地站起来,抬起眼皮,迎上她幸灾乐祸的目光。我完全明白她此刻的心理——终于给我逮到一个代罪羔羊了,我看你们还吵不吵!如果我低下眼帘,就表明我认罪了;如果我认罪了,她就得逞了;如果她得逞了,那我就输定了!
可是,我不知道她叫我干嘛。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同学们也不说话,我不明白这群恐龙是这么容易被征服的。
然而,就在这时,X“噌”地站了起来,低声说,我问你答!然后抓起我的书便读了起来。我明白了——同桌间一问一答的练习。老套!
问题回答完了,英语老婆婆又开始翻白眼——good!good!这次不是为了表意明确,因为good谁都听得懂。问题答对了,good,答错了,也good,一天到晚的good,她的学生比她还good,比如说现在,我没输,good!
接下来,我便有惊奇发现,连续看了4天卡通的X终于停了下来——他没带课桌钥匙!难怪他今天似乎比我还“用心”地听课了,原来如此。这应该算是幸运吧?
四
我一边回想着刚刚的谈话,一边从办公室里出来。板凳——我的班主任,因为她又矮又胖,既古板又世故,再加上姓邓,于是,便了这个可爱的绰号——很慈祥地说,把你和他安排坐在一起,你没意见吧?
我摇摇头。心里却想,需要顾及我的心情吗?要是真的关心,之前早干什么去了?
板凳有些释然地笑笑,这就好!于是,就打开了她的话匣子……这样他就能安静下来,不说自己开始学习,至少不会影响他人了……
我一直很乖巧地听着,心里却厌烦得不行。终于,板凳说,好了,你去吧。末了,还语重心长的来一句——得抓紧时间啦。
我很想为X说点什么,比如,到目前为止,他一直在看卡通,根本就没有影响到别人。但是,我终究什么都没说。
重点班的弃儿成了普通班的宝贝,我悲哀地摇摇头。走进教室,一眼就看到X蜷缩着身子看书的模样。
五
午后的阳光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想如果我的身材真能像它那样,就……有人踩到我的脑袋,不,是我影子的脑袋。我抬起头,X似乎有所感应般地停住脚步,扭过头看住我,然后,笑笑。阳光顺势就在他脸上荡漾开来,显然,他没有想到会碰到我,就像我没想到会碰到他一样。
我也笑笑。
街上没什么人,夏末的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地照着。我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昏黄的带有感伤色彩的世界。忽地想,如果此刻有人对我说,嘿,我们看海去!我一定义无反顾地跟他走!可是,面前的这个人是不可能说出这样充满诗意的话的。于是,我盯着他,看他到底会说什么,尽管他不一定要说什么。
或许是被盯得发紧,X终于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我低下头,发狂般地将旁边的石子踢得老远,说,好啊!
六
我完全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一大片的竹林,漫天遍野的绿。竹子并排着随风摇摆,宛如水草在水里妖娆。我想起了徐志摩的诗:软泥上的青荇/油油地在水里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原来,空中也有水里的那份柔美的。
你是不是很喜欢竹子?我老看见你盯着窗外的竹子发呆!X在一旁说。
呵,我还以为你的眼睛只装小说呢!我笑笑。
看来,你的眼睛也不只装竹子啊。他回敬我。
是的,我的眼睛不只装竹子。和他同桌十多天,他都是在看小说卡通,不像其他人爱打闹,而和他说话较多的,就只有他的好友威了。这使X在我眼里多多少少带了点神秘色彩,以至于,当我看到他现在一反常态的模样时,总有想摸摸他的脑门,看看他是否有发高烧的冲动。
事后的我总想,那时的我和他应该是很美很美的。红彤彤的天空,微微的风,光秃得只剩几根茅草的山坡,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两个被夕阳镀上金边的黑色背影。静谧得温馨,温馨得似有暗香涌动,涌动得人心荡漾。(待续)
七
我曾帮X做过一个记录。一周下来,老师点了他三次名,第一次因为他迟到两次,被板凳叫去了办公室;第二次是被英语老婆婆叫起来念课文,他的英语口语还不错啦,尽管他一向称英语为“鸟语”;第三次是被新来的物理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X很酷地保持沉默,全班很有风度地保持沉默,于是,班里一片死寂,物理老师很窘迫地立在那里,无辜得让人心痛。八
九
X终于走了。这一曾迷迷糊糊萦绕于我脑际的预感终于明朗起来。但当威告诉我这一事实时,我还是怔了怔。
我从不主张临阵脱逃,半途而废,但是,我知道,对于X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可我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我将它归结于他还没兑现他的承诺——为我做三件事。
教室角落里的空课桌泛泛地反着白光,我总想象着X的不经意的微笑揉碎了那片阳光给我以暖暖的希望。
十
一年后的十一长假,我从空虚的大学校园返回到无聊的家乡。高考以后,生活似乎失去寄托,乐趣也随着忙碌的学习的消失而被一一抽走,我也习惯了这碌碌的日子。好友相约逛街,本不喜欢往人堆里挤的我为了打发时间应允前往。于或稀或稠的人群中突然瞥见一张熟悉的面孔。久违的心酸便充斥了心的每个角落,有种想哭的冲动。
威略带苦涩地笑笑,说,其实,他那时很想送你一面镜子的。
我无言,移开视线,望向远处。我知道,即使从我这小小的眼睛里透露出的迷失也是显而易见的。
忽然想起家里那面冷落已久的大镜子。我知道我并不需要镜子,我早已心明如镜。
时常,不经意地在昏黄的黄昏里,在绚烂的晚霞里中,在煦煦的风里看见两个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被镀上金边的黑色背影,愈是驱赶愈是明晰,愈想遗忘愈是怀念。我知道,那一幕已定格成一幅画驻留在我心海,还时不时地荡呀荡的……
欢迎光临 肝胆相照论坛 (http://hbvhbv.info/forum/) | Powered by Discuz! X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