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文描写作者从乙肝病人到确诊为肝癌期间的种种遭遇。作者了悟生死的乐观态度,作者对治癌过程中的种种问题一针见血的剖析,都能给病友们一点启示,并可在今后的治疗过程中少走一点弯路。 ( 2004 年 2 月 1 日, RM 医院12A区病房,起笔——)声明:本文所叙 作者病状,不敢有丝毫加添。若需核实,可联系,即提供真实姓名、单位和相关医疗证明。
田虚 癌朋友来了 2004年 1 月 16 日,一个普通的日子。 临近农历新年,街上便有些热闹的征状。多了些外地来的小客车——有的,是要在年前办完急事;有的,是“进贡”来了,给上级主管部门和业务联系单位,美其名曰“联络感情”。 天空灰蒙蒙的。下着雨,风也吹得紧,让人想起雪来。随着全球的气候变暖,杭州人,是不太看得见雪了。我把领子竖起来。若是李清照在,又得吟咏:“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阴雨天的早晨与傍晚,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我下了车,用手捂着鼻子(我的鼻窦炎刚被控制住),去找 HW 医院的副院长, 我的老朋友Zhang 。 1· 16 ,幺幺六——按照时下的习俗说起来,还是个挺不错的日子,双倍地要顺。我却遇上了一点麻烦。 这些日子,我的大便干燥,只是靠吃通便药;口干。另外,体重也持续地下降,大约一个月下降两斤左右。我一直以为,我的肥膘,在 135 到 140 斤左右(我身高一米七 0 )。有人说我“苗条”了。起先,还挺得意的。爬上五十的人了,养尊处优,而不起肚腩,实在是值得骄傲的。据说,普京先生洗完了澡,总是要对着镜子照身材,自我感觉很好。我与他年龄相仿,学着他的样子,浴后,先不忙穿衣服,对着卫生间里的大玻璃,上下照,上下照。 我用朋友送给我,尚未拆封的磅秤,磅了一磅,妈呀!怎么少去了十来斤?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过一月后再磅,又减……我有点忐忑不安了。医学常识这么告诉我,不是好兆头呢。正在这时候,我的钟点工,得了糖尿病。她害怕极了,辞了我的活,不干了。 ( 2 月 2 日上午,打开笔记本电脑,打算写几个字,再上手术台,我的妹妹、妹夫们来了,只好作罢。随后是术后反应,精神不济。一直到3月 22 日,才重敲键盘——)我想,我莫不是也得了糖尿病! 在我们这个年纪,是很容易得这个病的——报纸上常这么警告说。 我决定去检查一下。 走上HW医院那幢法式老楼的第二层。走廊里空荡荡的,光线幽暗。 大约是来得太早,横有“副院长”字样指示牌的房门,紧闭着,也不见有灯光。敲了敲,没有反应。我耐心地站下来等。其实Zhang ,早就来了——在院长的办公室里,商量事儿。他是一个非常守时的人。我等到超过约定时间五分钟,打他的手机。须臾,最东头那扇门开了,他走出来。 寒暄定。 我开始叙述我的症状——在他的办公室里,他搭我的脉,叫我吐出舌苔来看,我提出检查的要求。 他说,你得过乙肝,最好做个全面检查。 我说好的。 他开了一摞子化验单。我的血液,将随着这些化验单,流出去许多。 我先去抽血。尽管看上去黑呼呼的,是“黑血”,还是叫人心疼。灌了四五支试管。我的血管在干瘪下去,我觉得。 再去做 B 超。 B 超室很小。不小心,要屁股碰屁股。 年边了,病人也不多,一会儿就轮到了我。 一个胖胖的男医生,指示我走进里间。里面坐在机子前,是个年轻素静的女医生。她的旁边,还坐着一个什么人。 “医生,我的肝脏不太好,”我在那张窄床上躺下致病,“请你仔细点检查。”直到这时候,我想到的最可怕后果,是有可能肝硬化。因为我得了那么多年的乙肝。 她说,“好的”。 冰凉而油滑的探头,被一双同样有点凉的素手,覆在我的腹上,然后游走起来。 屋子里光线比较暗。可以看见窗外,在风雨中点头的浓绿。 女医生专注地盯着屏幕。她的下巴颏儿,尖尖的,很莹润。 那蛇一样的探头,粘滞住了。老在一个固定的范围内, round and round。 有问题了,我想。热血有点涌到脑子上来。 如果查到癌,怎么办?我的脑袋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但这是不可能的。我以前每次体检,用 B 超探查内脏,都是安然无恙。但对于肝脏,我是好久,没对其实施影像监督了。五六年前吧,我的小便出血,医生笑咪咪地(他只能有这副尊容)暗示,膀胱癌的“可能性很大”。做了 B 超,发见一枚肾里,有半粒米大的结石。用了药,又翘屁股拍那惹事的肾。血不出了。月余,再作B超,那“米粒儿”不见了。算是排除了那可怕的“可能”。你看,B超多照应。后来,我尿频尿急。这自然是前列腺方面,出了问题。再由 B 超来做仲裁。医生说,那“可能”得排除。B 超还是照应了我,没事!这一次,想必也是老方一帖,“例行公务”而已。 在我的概念中,肝癌是要在,反复的肝炎发作( GPT 不正常),然后是渐次地肝硬化,有了腹水、浮肿……等等,才会驾到的。我的肝功能,一向来正常。“大三阳”早已不是,“小三阳”也不是,只有一个什么阳性,据医生说,那只是证明,你感染过乙肝病毒了。我的胃口,相当不错,大快朵颐,是我的嗜好。体力呢,自是比生病前虚弱了许多,但也过得去。差不多每天早晨,要跑步。每个周三,开了汽车到梅家坞、龙井一带去散步、喝茶。周六,把车开出去几十、上百公里,到某一个风景区停下,登山。天热,则游泳,到富春江里去。上午十点钟下水,中餐在沙滩上用,泡到下午三四点钟,才恋恋不舍地起水上岸…… 枕头太低,我的血,有点往脸面、脑门子上涌。 “你是什么单位的?”女医生问。 我回答,“××报社”。 “你们单位体不体检的么?” 我知道,兆头不好。 我回答,“有的。但是我有好些年没参加了。有什么问题吗?” 她笑了笑(医生只能这样),这是一种无奈的苦笑。 坐在她的旁边的那位女士,眼睛紧张地盯着我。 “告诉我吧,”我对女医生说,“我不怕的。” “有一个东西。”女医生嗫嚅着说。 “是肿瘤吧?”我说。 她点点头。 “有多大?” “九公分”。 “肝有多大?” “十三公分”。 事后,我想,她应该是指肝的垂直高度。 这玩艺儿不算小了,我想。也问了出来。她颔首。 “是恶性的?” 这时候,屋子里进来了不少人,眼睛都往屏幕上瞄去,又看看我。他们差不多把窗外的光线,都挡住了,空间更显其窄小。我看女医师的脸,只镶着最外沿的一条光带。有点像电影里的暗夜景致。空气有些窒闷。 她犹豫了一会,经不住我的逼,说,“我看不大好……” 真相大白了。我与大名鼎鼎的癌,交上了朋友。 我有时候觉得,那癌的阴影,在我周围飘忽——因为我生过乙肝;肝区有牵拉的疼痛,虽然并不严重,也可以化解;但在大多数时间里,我还觉得它,离我们还很遥远。我们总是听到,或是看到这样的消息,某某人得了乳腺癌,某某人得了“血癌”……报纸和电视,也在提供这样的信息。不过,那都是在我的直系亲属范围之外。直到半年多前,我的一位好朋友、同事,住同一幢楼的Wan,得了胃癌,才觉得那癌朋友,跑到了离我几尺之距的地方,在那里瞅着我。不过,还是有距离的。因而,我们谈起这种事来,总是轻松自在,虽然会发出一种怜惜的感慨——那是猫哭老鼠,更多的,是在庆幸自己,未被癌朋友看中。现在,犹如一发哑炮(可能是定时炸弹),从天而降,钻进土里去了,癌是那样悄没声的,但坚定地,在我的肝脏里而安家了,拔也拔不出来。 “也不一定的,”女医师说,“还要做进一步检查。”她是在安慰我。 我从床上坐起来。按照小说或报纸上的描写,这时候,应该是五雷轰顶的模样,脸色惨白,天旋地转,我得当心这种场面的出现。我坐稳了,提起裤子,小心翼翼地,让我的脚掌,去接解地面。我的脚骨,会不会发软呢?先是五指触到了地板,然后是前脚掌,后脚掌,全部踩着了。我让身体的重量,渐次地灌注到腿骨里去,人站直了。妈的,什么事没有!双腿像往常一样,忠实而轻松地,承载着我这一百二十多斤。我甚至还感觉到了,我的胫骨,非常地坚硬,不用带护板,照样也可以踢欧锦赛。我的脸色,肯定没有发白,因为我感到有点热热的,一则因为屋子里热;二则枕头显低,有点血冲头。当然,还得稍为添加一点激动。一件新鲜事物发生了,不管它是好是坏。 我努力显示出从容,系了皮带,拿起那些七七八八的物什——包,化验单,帽子,手套……站到墙前的空档里去。 这里的光线,要比床上亮些。窗外飘进来,湿而爽的雨气。 “你的家人呢?”女医生问。 我说,“我没有家人的”。 确切地说,我的“小家”破裂了,在 1997 年红五月(早年常这么称呼)。孩子在一年半之后,跑到他母亲那边去了。 “你没事吧?”她小心地问我。仿佛我是一个“风吹跌倒,撒屁头晕”的家伙。 我说,“没事。” “你们把全部,都告诉我吧。我得自己拿医疗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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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月 23 日写——)她们面面相觑。
女医生安慰我说,“好好去治疗,你还年轻呢。”
大约,她们又把我当成“四十多岁”的“小伙子”了。我总是这么被人误解。当然,这种“误解”,是令人心情愉快的。也许,女医生是看着了,我病历卡上的年龄。只是时下,总是把五十上下的人,当作“壮年”(中年)来对待——社会学也是这么认为。相对于六十来岁、七十岁,自然是“年轻”的了。
我在吃惊和同情的目光注射下,走出里间。走出外间。
我到了楼道的候诊厅里。这一面的墙上,有许多带眼镜的,不带眼镜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但一律白衣白帽的“专家”专们,在注视着我。还有许多治癌、治胃痛、治心脏病的广告。
我把背包、病历卡和那一张不受欢迎的检查报告,放到蓝色的塑料椅上。开始整理我的衣衫,刚才系得太匆忙,肚子上的润滑油,也没有擦尽。
我得想想。噢,这家伙终于来了,亲爱的癌朋友。下一步做什么呢?
“早餐!”我的肚子在向我建议,“美美地吃它一顿!”
天哪,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填肚子?书上都是这么说的,茶饭无思了。放屁!得了癌症,就不吃饭啦,更应该吃!要大吃特吃!
为了向医院的化验室,贡献我那若干CC宝贵的鲜血,以及做B超,我都饿到现在了。
啊,一想到,我能美美地吃上一顿早餐,我口中的津液,如济南的趵突泉一
样,汩汩奔涌。在家里,由于只一个人,又疏于研究食谱,早晨是“老四样”:牛奶、鸡蛋、面包、泡饭。大多数的时间里,还会在牛奶中,搁一勺红枣莲子。这些红枣莲子,最初是“乡下妈”(我的老保姆)送的,后来吃上了嘴,也就断不了了。不过,再好的东西,吃久了,总是要生厌。此刻,我想到,我今天能变化一下花样,吃上馄饨、豆浆、小笼包子之类,便兴奋不已。我像狐狸列那那样叫起来,快去快去快去!有你这么馋的吗,老兄?这算什么啦,民以食为天么。说不定,今后吃不上了呢!
我满街寻找,能够满足我“奢侈”要求的小吃店。
可惜时间太晚了,大多数小吃店,早点供应告罄,在那里搞卫生。有的婆娘,
把脏黑泛黄,吐着泡沫的水,从店堂里推出来——用竹丝扫帚。我跳着脚躲避。“还有吃的么?”每到一家,我便这么问。黑板上写着各种馋死人的早点,
满满当当。回答都是,“没了。”
好不容易,找一家脏兮兮的小吃店,有肉饺子卖。
“快一点!”我对老板娘说。
一想到那鲜美的肉馅和汤汁,济南的趵突泉,又“咕嘟咕嘟”往外冒。
吃得太快一点了——这是我的坏脾气,见到美食,总是慌不迭的,尤其是饿了一阵之后。我都没弄清楚,那饺子,到底美在何处,是放了白菜,还是韭芽?有没有姜末?小盆似的大海碗,已经空了。没留下一点汤水,甚至一粒葱花。只有那鲜美的肉味,还在我空阔的喉咙里打转,能让我确信,那饺子,确乎是下肚了。我还想吃一碗,可惜时间来不及了——上午,我还有其它事要办。
( 3 月 27 日写——)出得小吃店来,我得到中医学院附属门诊部去一趟。
我的鼻子,前年鼻窦炎闹得厉害。本来是要开刀的,几乎所有的医生都这么说。亏了门诊部的Zhu医师,用中药给镇压了下去。近期不小心,复发一次,又用药,复平安。过年了,我想发作起来,无处寻医,配上几帖,保个险。
老兄,你蛮仔细的嘛,大难临头,还想到这个。是啊,怎么啦,得了癌症,就神思恍惚,顾不得其它的了?放屁,没那么脆弱。枪法不能乱。
要不要开车呢?
通常的小说里,都是这么描写的,遇到这种情况,是精神集中不起来的。倘是开车,一会儿想到,那癌魔张牙舞爪地飞来;一会儿想到,我命真苦啊;看到街上的姑娘,就想,这美色,我是消受不到了;看到别人大包小包地从超市出来,想,我还要吃什么,用什么呢?!官没得当了,欧美不能去旅游了;或者是,我那小孩怎么办呢?我的老婆要离婚了,或者是,我尸骨未寒,她又与新欢同结连理……这么想着,车子也就撞到人行道上去了,或者是把指挥交通的警察叔叔,碾个单腿瘸。去你妈的!我神志清爽,精力充沛(肚子里,有那一海碗肉饺子打底),这会儿,就算开到上海去,也没问题。
我坐进车里。点火,起动,转向灯打出……挺顺溜的。
到了zhu医师那里,配了药。关于生癌的事,我只字未提,因为一来,尚须进一步考证;二来,这新闻消息的发布,也得有个先后秩序。
事后,赖女士也到那里去看鼻子。讲起我的幸运罹癌。zhu与他的助手小 deng 医师,大呼,这个老某!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呢,还谈笑风生,说过年什么什么的。
我回到家里。给 zhang 医师打电话,告诉他,“出了点麻烦" 。他听明白之后,说,“你下午两点钟,到我的办公室来。”
睡了午觉。我去了。他看了我的 B 超片子,说,“不要急,这个东西,看上去外缘光滑,包膜完整(也就是说,长相挺好的),也有可能不是恶性的。"
“那会是什么呢?”我问。
“血管瘤什么的。”
事后,他告诉我,当时他已基本认定是癌了。但总想,最好能排除;另外,下一步的检查,是必不可少的。
他对我说,“得再做检查,还要看验血报告单,AFP(肝肿瘤标志物)”
但是,我似乎比所有的医生更明白,那一定是癌。幸运不会老老降临到我头上,在我的几十年生涯中,不如意事常八九。
是的,在那一刻,我的心里,腾起过一丝希望。但我很快把它压抑下去,从最坏处做打算,没错。
zhang 给我开了做 “增强 CT" 的单子。那用来造影的针,是进口的,要六七百块钱,还得自己付。
CT 室下午,本已无名额了。zhang 以为情况紧急,打了电话过去。对方说,你们来吧。zhang 在电话里说,“检查好了,结果通知我" 。
看样子,问题严重。
我踱着方步儿过去,在这种“紧要关头”,沉稳是必不可少的。
红色砖墙的 CT 室,掩映在绿树丛中,雨洗过的树叶,格外地鲜亮。珊瑚树黑油油。要不是天色晦暗,这幢门廊上有半圆拱,看上去暖气的法式两层小楼,会让人体味到,置身度假别墅的感觉。要是得空,能在屋侧皂荚树的石凳上,坐上一歇,拿一本小说什么的看着,会很有诗意。
胖胖的中年女医师,让我喝一大瓶矿泉水。这太凉吧。女医师略带谦意地说,本来应该喝热水,可是没有饮水机。好在,我的肠胃还不算坏。女医师说,“慢慢地喝罢”。也只有如此了。
我喝一口进去,让其在嘴里打上几个转,引出唾沫来,有了暖的感觉,再往下咽。后来,女医师看我可怜见的,就说,“到这里为止”。她在瓶子的三分之二处,用她那白晰而透明的长指甲,划了一个记号。这一来,情况就好多了,我鼓足了勇气,“咕嘟咕嘟”完成了既定指标。
套上蓝色塑料鞋套,走进里间。
那台身躯庞大,伸展着钢铁臂膊的 CT 机,就像是让你身临,美国宇航局的某个训练室,或是一部外国科幻恐怖片里的场景。我躺了上去,床升高,转动,在一阵叽叽咕咕,嘎嘎嘎的机械声响里,有医生的指令:
“把手举起来!”
那仿佛是太空里传来的声音。
“这左手放在脑后,这右手伸过来!”
我把抬起的右手,交给了医生。那里,好像有一个天神,或是一个魔鬼。
“有点痛的噢。”胖胖的女医生,不知什么时候又进来了。
打试验针,针头把皮肤撬了起来。
过了一刻钟。女医师问,“头晕么?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她拿起我的右手,看了一下。我说,“没有”。
又一支什么针,愉快地钻进我的肌肤,这会不痛。我知道,那是身价六七百块的造影剂。
“把手抬高了,不能动的噢!”太空里又传来指令。
于是,我保持了一个有点像投降的姿势,手臂悬空。
“要给你做了噢!”
这相当于原子试验场的最后读时, 10 、 9 、 8 、 7 、 6 、 5 、 4 、 3 、 2 、 1 ,起爆!
机器隆隆地旋转起来。
你坐上了航天器,像杨利伟那样。当然,他很光荣伟大,我很渺小倒霉。或是被“时光隧道”,吸了进去,你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我闭目定心。我想起,多年前,嘉兴开张了全省第一家嬉水乐园,我去采访。粗如巨蟒,扭曲成 S 状的滑水道,进入全封闭的管道,一片漆黑,身子像货物似的,被抛来掷去。你不单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魂魄也出了窍,在管壁里碰撞……你几乎要大喊出来。据说,有心脏病的人,要吓死的。
“隆隆”之声消失,我从巨怪的口中,被拖了出来。
“下床罢。”医生说。
我提起裤子,系皮带。鞋子套进脚里。对那个瘦瘦的男医生——也就是太空声音的发出者说,“请您告诉我,到底怎么样了。我不害怕的。”
他笑笑——也是那种别无选择的表情,说,“是,是有点问题……我们,还得研究研究,明天来拿报告单。”
我明白了,这生癌,是铁板上钉钉——铁定了。
这时候,坐在最里间,一位面向着我们,戴眼镜的年轻英俊医生发话了,“你自己有什么感觉?”
我把促使我来检查的原因,说了。
他听了之后,与那个“太空声音”一样,守口如瓶。我只好打道回府。其实,还需要问什么呢!
回到家里。
我的那位行将别我而去的钟点工,还在——她要做到大年廿九再走。一是这么着,也算做完了一年;二是好让我从容地找新的钟点工,这是最主要的。真是好心肠。
要不要告诉她呢?
算了吧,反正也没有几天了,不要吓着她。按照我的“新闻发布程序”,她不应该是首位(批)受众。再说,我也问过医生,这癌是不会传染的,因此不会因为我的隐瞒,而给她造成损害。
傍晚六点钟,我给 zhang 打了个电话,问做 CT 的医生怎么说。
他说,“应该是那个了。你要马上通知家属,住院作进一步检查、治疗。”
我说,“好的”。
二、“德国佬”办事
( 3 月 28 日写——)搁下听筒,我并没有马上按照 zhang 的要求说去做。
我想,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得认真考虑一下,如何应对。
我拿出了我的主意。首先,得发布这条“新闻”,第一批受众,自然是我的妹妹们。老爸年事已高,就免了。母亲则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
今天晚上,是不能告诉妹妹们的,她们知道了,一准要哭鼻子,这整个晚上,就不得安宁了。
其他的人怎么告诉,也有个早晚之分。这开局不能举行,就得都往后推了。
朋友们常笑话我,办事像德国佬,循规蹈矩,刻板得很。
我的确很欣赏德国人。半夜三更,马路上红灯亮了,并无一辆车子要通过,也没有警察叔叔虎视耽眈,他们还在那里傻等着,“绿灯行”。这是要让我们伟大而聪明绝顶的国人,笑掉大牙的。还有更可笑的呢,那街头的电话亭,竟然是有分男女的!男子的那方面,排了长队,女亭里空无一人,可是没有一个男士想到“换岗”,跑将过去,因时制宜地加以利用。这个马克思主义发源地的国民,真是傻冒,怎么一点也不懂得,我们耳熟能详的真理:具体情况具体对待。这个马克思主义活的灵魂。后面这个“据说”,可能是个笑话。
按照“德国佬的办事方式”,一般来说,我晚上是“不办公”的——不社交; 19点以后,不接听电话。这一个晚上,也不能例外呀,因为并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火烧屁股的事。
一盒柴可夫斯基的情调轻音乐,伴随我用晚餐。半个小时。感谢上帝,赐于我这些美味!每次用餐前,我都要合掌赞美,然后兴奋地搓搓手,开始用餐。其实也不过,一荤一素一汤,只不过我的食欲堪夸。
收拾去桌子上的碗筷,便靠到沙发上去,看报纸。也是半个小时。
从前,我在岗位上的时候,看报纸是一种任务。
那是你的饭碗。你得从那上面,了解中央和政府的方针、政策,各地的新举措。我们的许多报道题目,也是来自那上面。你还得防,那些“写稿专业户”、稿油子、心急的通讯员,一稿多投,重复刊登。事发了,是要扣奖金的。报纸这么多,省内省外,中央地方,专业报内部刊,时间这么紧——你不可能安安耽耽地坐在那里,从容不迫地翻。一会儿是,头要找你;一会儿是,同事过来串门聊天;九点过后,电话铃声便此起彼伏了。有地县记者站、通讯员向你通报线索的;有多年失去联络的老朋友,要与你叙一叙的。也有以煲电话为第二职业的朋友,热情洋溢地给你发话的。当然,还有许多要你“背末梢”的电话。人家都以为,你当记者的,神通广大,路路通。还有那高级消费场所的小姐,打了电话来,声音甜甜的,软软的,夸你是当今的成功人士,有理由享受最现代化的消费,待向你推荐他们的“优惠超值”活动项目……见鬼,也不知是哪位好心的同事,把我的电话号码,给“绍介”了出去。一期紧逼一期,难有喘息机会的发稿任务——这是铁的。报纸要你去发行,广告要你去拉——也算是中国特色的记者吧。还有各种各样会议、活动、政治试卷,要你去参与,都是“极其重要的”。通讯员来串门了,你得热情接待;“苦大仇深”,邋里邋塌(这里没有丝毫的贬意)的乡下人上访来了,你更马虎不得,人家倾家荡产,为这事儿奔波……所以,身为报人的我,要想畅意地阅一次报,那是奢侈。总是匆匆忙忙,心急炎燎地看,犹如杭州话讲的那般,“狗吃热泡饭,稀里呼噜”。
前年,我离开工作岗位,当起“自由撰稿人”。这看报纸,反倒有了保障。一天两次,除了晚餐后,中饭后也有一次。专拣自己喜欢的内容看,这看报纸,又成了乐事。
( 3 月 29 日写——)看完了报纸,读一行禅师的佛学演讲录:《与生命相约》。
一行禅师,是法籍越南人。在当今世界佛学界,很受推崇。小马丁·路德·金说,“我不知道还有谁比这位温良的越南僧人更堪当诺贝尔和平奖”。在我看来,他在政治观点上,多少有些糊涂,或者说,我还不能理解他那种完全无了“是非”的境界。他夸大了非暴力和平活动的作用。但是在深刻领悟佛学之人生哲学,并对其进行阐述方面,却是做到了深入浅出,精彩纷呈。他的佛学知识极其渊博,可能没有他不看过的经典著作,又有些文学文字基础,用诗一般的语言,纵横捭阖,驰骋古今。当今的许多科学成果,也都被他拿来作阐明佛理之用。倡行的是“人间佛教”。看了他的书,假如你的情绪很纷乱,它能使之很快地安定下来,犹如澄清了万里埃的高蓝天白云。小说说,也像服了一贴清凉剂,或是接受了一次精神按摩。
躺到床上。我想,按照小说上的描写,此刻应该是辗转反侧,思前想后,断不能成寐的。先生们,错了。上帝啊,我怎么就一点感觉也没有呢。那些人们耳熟能详的悲情愁绪,怎么就钻不进我的脑壳里去呢。它们像飞蚊似的,被我牵过来,又飞走了。大约是这一天,颠来跑去的检查、交谈,人也有些累了,就在我为附人之常情而强索愁的时候,那“苏州” 之雾(杭州人称入眠为“到苏州去”),早就飘将过来,把我给掩没了。一觉到天亮。其间,也没有做什么梦。
这真正是令人遗憾的。你想想,若是梦着些呲牙裂嘴的癌魔,漫山遍野地挥舞着“霹雳火”秦明的狼牙棍,和其他刀叉剑戟,在晦暗的天色里,追杀我。我可怜巴巴的,在沟沟坎坎里跌跌撞撞地跑,而总是跑不快,那脚都有千斤之重。癌魔一把掐住我的脖劲,我欲喊不能,心脏欲裂……云云,那该有多精彩。读者看起来,可能会带劲些。
早晨起来,1月17日,这是一个周六。
在一曲《普门颂》(梵乐)的伴奏下,我用完了早餐。
先给大妹妹打个电话,“早上好!”
“欧,早上好!”她有点不习惯我这种“洋问好”。
我说,请她,并通知另外几个妹妹,下午四点半,到我这里来一趟。“有事要商量”。那语气,自然是要尽量地轻松平和。
我不太找她们来,用这种近乎 “开会”的通知方式,召她们来,七年前,有过一次,那是我预谋离婚。
“什么事?”她急切地问。
我说,“到时候再说吧。有点事情,商量商量”。口气再缓和,甚至让自己发出了一点笑声。
她被麻痹住了,还尽往好事儿上想,哥哥有了新的女朋友了?要结婚了!……
我收拾行囊,准备出游。差不多一个星期前,朋友蔡,打电话来约我,说是要在梅家坞那一带,租农民的房子,开家茶馆,当“阿庆嫂”,叫我相帮着考察。同行的,还有其他几位老朋友。这约不能爽。再说,我此番上了医院,不知何时能得回来,这每周的出游,得再享受它一次。
八点差十分,我出门,下地下车库。
转过那曲曲折折,鸡肠也似的过道,宛若在参加地道战。
文和赖,已经等在我那辆白色的捷达屁股后面了。
“早上好!”我总是用,这种兴高采烈的问候,来掩饰我迟到的歉疚,“对不
起!让你们久等了。”
“哪里,哪里,我们等首长是应该的!”文呢,总是用他的文式幽默来回答我。
于是,像往常一样,愉快的一天,拉开了序幕。
我察看了四只轮胎(气压),又在车壳上掸了一遍灰尘,那车子,便格外地亮晶晶了。每次偕友出游前,我总要提前洗好车子,但是一夜下来,我的小美人,照样还是尘蒙面。我坐进去,开了其余的几扇门,大家上车。
发动,稍热车,后退,摆正车头,驶上出口处的陡坡……
车过保 亻叔 山北山街的时候,我频频向左侧的里西湖、白堤和外西湖瞭望。天气阴晦而寒冷——我们都紧闭了门窗——近岸的白涛里,还有一些残荷在飘浮。白堤上桃树枝杈光秃,黑细的柳枝儿,无力地摆着。那树间,还有人在移蠕。相依相偎的,是恋人。年轻人,祝你们幸福!
我这一去——我想——上手术台(可能一上去,就下不来)、化疗……最最顺利,可能要有半年时间,才能到外面来走动。谁让我得的是“巨块型肝癌”呢。这西湖,得多看几眼。
(3月31日写——)“蔡庆嫂”茶馆的第一个候选地点,是在梅家坞过去的外大桥。
我们并不中意,觉着离公路太远,客人找进来不容易;停车的场也无。不过,从居家的角度看,这里倒是蛮不错的——在油碧的桂树从掩映中,开着欧罗巴式的铁栅门。院子里也种桂树,还有橘树、文旦树。浅灰色马赛克贴面的墙,勾了赭黄色的轮廓线,金红的琉璃瓦,墙基上贴了几可乱真(极像完整石块)的石片,别墅的味道很浓。山坡上的树、草气息,随着细雨沁入鼻腔。
我们喝了一杯,农家自制的、储藏得很好的桂花茶,便出去遛跶。
冷。年边就是这副模样,晦气得煞。可是也为吃火锅和围炉取暖,创造了条件。刮着风,雨像撒豆子似的飘荡。
空气是潮湿的,带着泥土的香气。
起先,我们沿着车路走。车不多。沥青路面,湿搭搭地油亮。后来,我们斜插到山边上去,在茶蓬间寻路。这里的空气,更加洁净。茶蓬的尽头,是覆盖厚实的杂木林和灌木丛。很浓重的树气,铺漫过来,使你不由自主地做起深呼吸来。嘈杂远去,汽车像在默片里开。我们在沟坎间,蹦上跳下。一会儿,身子骨便热起来。只是脸面,还被寒凉捂逼得紧。
后来,我们进了“云栖竹径”。
这是“西湖新十景”之一。外地人可能不太熟悉——西湖的景点太多了,无暇顾及;而本地人,却对之情有独钟。尤其是夏天,这里清凉得醉人。
宽阔的石道边,长满高大的毛竹,柯叶在头顶心攀接起来,把灰白的天空,划成片片破絮。还有许多古树名木,那躯干,直伸到天上去。这些几百、上千岁的耆宿,在路边静静地俯视着,我们这些自以为是、自我感觉好到天上去的家伙——人类,在跳腾表演。静极了。只有蔡的吱吱喳喳,和文的朗朗声笑。据说这地方,康熙来过四次,乾隆则来了六次。陈云、江泽民都到过。有一次,康老儿来的时候,恰逢雨注——与我们一样,这惹动了他的诗兴。于是,在遇雨亭的石碑上,便有这样的大作,“钱江风雨促前旌,竹树缤纷细草萌,夹岸黎元瞻拜切,频施膏泽惬民情。” 那夹岸的百姓,是组织来的,还是自发感恩拥迎,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这康老儿,在游赏之余,想着民情,要给老百姓沐浩荡皇恩,实在是应该表扬的。用现在的话来说,是心里装着老百姓。
正游得兴起,手机在裤袋里震颤了。
(4月1日写——)我取出来,是zhang打来的。
“你有没有对家人讲过啊?”他问。
我说,“还没有,我手头还有些事情,我就要去讲的……”要是他知道,我这会儿还在玩,不知会气成啥模样。
伙伴们继续往前走去。
“要抓紧呢!”他说,“当然,你也可以到另外医院去看看(以便确诊)。”
我说,“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客气了。我可能得跑几家医院,家人也会这么要求我的。”
“应该说,基本上是确定了。”他说,“但这是一件大事情,慎重一点有好处。
你再去看看吧,但是,一定要抓紧。”
我说,“这事情不急吧,我想这东西长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大不
了咨询他半个月、一个月的,再确定一个医疗方案……”
“哦哦哦,那不行的,不行的!”他打断了我,“这病到了后期,是发展得很快的。”
这一来,我倒有些没主意了,这到底是耳闻其凶险得很的肝癌啊,与平时的那些病痛,有所区别。把握这事儿,我心里没有底。我做了让步,说,“那好吧,没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我在春节里头,做出决定。年后(医院)一上班,我就去住院。” 这是最后的底线了,我不会再让步。因为在我的经历中,大凡要紧一点的事儿,急匆匆地做出决定,多半是要出岔子的。
“那好吧,但是过了年,一定要住院的!”他说。
他之所以同意我推迟,有两项原因:尊重我的个人意见,应该确诊一下;春节前住进去,那医院放了假,医护力量自然是要薄弱的,于疗救不利。
我关上手机,去追前面的伙伴。
已经看不到人影了,只听得,那叽叽呱呱的声音,在绿竹屏障那一面,像碎石子似地乱抛。
这期间,大妹妹打来一个电话。她先是说了一个什么事,然后问,“你在什么地方啊?”
我说,“在云栖竹径。”
她放心了。你想想,当事人在悠哉游哉,还有什么要紧的事!至少是不会有什么负面的事。
那洁净的石板路,两侧用青砖镶了两道“路筋”,再外面,是用弹石铺了。据说,这“路筋”之内,是皇上的专用道——这相当于马路上的快车道,两边的弹石路——这相当于现在的人行道,是宫娥和太监们走的。皇帝占地面积恁大,自然可以冕旒摇兮,龙袍摆矣,威风有八面了。而那宫女和太监们,只能在宽不过两尺的“人行道”上,迈小碎步。既不能触着“皇道”禁区,也要防着落到路面下去。想必是十二分地吃力。做奴才的,也就只有这个份了。即便是到了咱革命队伍里,也不能讲求绝对平均主义,长官骑马,你徒步长征的士兵,就不能妒忌。
我现在可以肆无忌惮地乱走。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竹木间。
我赶上了他们。
中餐,极丰盛。
主人是要把这茶馆推租出去,自然是下了功夫的。他做了满满的一桌菜,把看家的本领都拿出来了。而我们,扰共才四个人。这些菜,我至今回想起来,都是要津液满口腔的:咸肉早笋、火腿小笋干老鸭煲、炒二冬(冬笋咸菜梗),白斩本鸡(皮儿腊腊黄),本塘鲫鱼,青菜香菇——那菜,是从自家地里割的,“魂灵儿都还没有飞出呢”……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吧,我的不少农民朋友告诉我,他们留给自家吃的菜(包括禽肉鱼蛋),一般都不施化肥,不洒农药,自然也不用激素什么的,“纯天然”;而拿到菜市场、城里去卖的那些部分,则自撒种子、开栏饲养起,就什么“生化武器”都用上了,只要不害病,长得快。反正联合国的违禁武器检查,又到不了咱中华大地。对不起了,工人老大哥、“白脚杆”赤佬们,平时你们总是鄙视我们,动不动就是乡巴佬、“苟苟”(杭州城里人对农人的蔑称)!这会儿,给你们一点苦头吃吃!啊哈。
自然,我们现在享用的餐食,是没有经过生化武器栽培的。在投箸举勺之间,想着这盘子里的玩艺儿,没有农药残留,没有致癌因素……那食欲,也就格外地欢势;口中的肴馔,也就觉着特别地鲜美。
开宴之前,我对大家说,“我今天有点感冒,我用卫生筷吧。”
大家赞同。
其实,我好好的,什么“猫”也用不着“赶”。
我是怕大家,事后知道了我患肝癌,会后怕。尽管我已咨询过医生,清楚这癌是不会传染的。现在,我又在《肝癌防治与康复》(天津科技翻译出版公司2004年1月版)一书上,看到了专门的论述:“肝癌没有传染性”,“肝癌患者并无病原体(细菌、病毒、真菌、寄生虫等)排出”。“肝癌患者无需采取隔离措施”。
三、“新闻发布会”
第二天,小妹陪我到肿瘤医院去。
车子,是死活不让我开了,说是 “要注意休息”。
这一来,我开始享受王子般的待遇。
车是奥迪——小妹的座驾,配备了专门的司机。
到了医院里,排队、挂号、找医生,都轮不着我了。看了一个又一个(院里的头、专科的主任、中医师),到末了,付医药费、买电热煎药罐,及至下馆子,都是妹妹埋的单,再容不得我出一分钱。上帝。
浙江的医生(几家医院)都说,这癌忒大,马上开刀不便,要先“介入”,待它缩小一些,方可问斩。
翌日,我们跑到上海去。DG医院,那是全国肝胆外科的一块牌子,院长是这方面泰斗式的人物。
我说,有一个人陪着就够了,家里人不去也可以,还有司机呢。
不行!不行!大妹夫妇,硬要两个人同去。好像不如此,不足以证明,我们抗癌阵势之强大。于是,我坐在后面的“首长位置”上,前面有司机和大妹夫,旁边是妹妹。大妹夫魁伟骠悍,俨然是保镖一个。妹妹就充作女秘书了。我等“乡倭(下)宁(人)”(上海人这么称呼杭州人),到了大上海,就好比刘姥姥进大观园,那道路,哪里弄得清爽。逢到在马路上打呆咕儿(发傻),下去问路,是绝对是轮不着我的。就算摇下车窗问一声,“女秘书”就关照了,“阿哥,你不要管,养养精神”。大妹夫跑下去了几十趟,有时候,一问几个人,远开去几十米。“女秘书”则一刻不停地问,“阿哥口燥不燥?”“要不要吃香蕉?山楂片呢?”到上海的“财务”、“出纳”及“公关”,她一塌括子地承担了。她本来就是设计院的财务部经理。
在那两天的问诊里,我也明白了肝癌的凶险程度。
一个毛估估的统计数字是,那得了肝癌的,从发现、治疗开始,有百分之八十左右的人,是逃不过两三年的。只有百分之一二十的人,才能活过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4月6日写——)当我润色这篇文章的时候,得到了更权威和严峻的印证。
《肝癌》(人民卫生出版社2002年11月第1版)这本书,算得上是新近的成果吧,那上面麇集了,许多全国知名的专家、权威。
书的前言道——
肝癌,“尤其是大肝癌,治疗棘手,生存期短,生存质量差,素有‘癌中之王’之称。”
所谓“大肝癌”,指的就是五公分以上的癌块,诊断书上写作“巨块型肝癌”。我是十足地超标了,入院的时候,医生在我的病历卡上写:10×7×8。从CT图片上看,那玩艺儿活象一个大鹅蛋,又似一枚深水炸弹,垂直地竖在我的右肝里面。肝体是浅色的,算是海水吧,而“炸弹”的颜色较深。
《肝癌》道,美国1986—1993年这个阶段里,肝癌的相对5年生存率,白人为6%,黑人为4%。我国上海1988—1991年的肝癌相对5年生存率为4.4%。也就是说,在我国,肝癌患者,二十个人里面,有近一个人能活过五年。乖乖隆底咚!随着科技的进步,这几年的情况,应该有所好转。“但就整个肝癌人群而言,预后的改善仍十分缓慢。”
我的眼前,展开这么一幅图景:
鏖战过后的原野,满目焦土,天空灰蒙蒙的。壕堑纵横交错。被炮火劈过的树茬,像缺胳膊少腿的伤残人,兀立在那里。三个月是一道堑(一般开刀、化疗过后,最快的报销期),半年,一年,三年,五年……是一道更比一道深、阔的堑。能越过这些壕堑的人,越来越少,到后来,只有形单影只的景象了。譬如是把一个百来号人连队放上去,只有一、二十个人,能冲到三年壕堑的那一边。能在五年地界上,回眸而笑的,则只有被称作为“抗癌明星”的四五个人了。在他们的身后,尸横遍野。
这幅图景,有些吓人,但是事实。
当我们还不必去考虑,往后还有多少日子可供差遣时,在肝癌病人那里,生命就开始以月计算了。我不止一次地听说,医生对肝癌(或其他癌)病人家属说,“回去罢,给他买点好吃的,最多还有三个月。”至于五年,十年……则好比是,站在珠穆朗玛峰下面,往顶上翘首。
此外,我们还得准备,最快的报销法——倒在手术台上下不来,虽然目前这种概率很小。
(4月7日写——)大量的问候电话、E-mail来了。有人登门慰问。我说,心意领了,人就不要来了。他说,他已经在门口了。
我由衷地感谢朋友们,理解他们的心情。但是,我现在确乎没有功夫来接待他们,包括接电话、回E-mail。
我要在这七八天之内,完成咨询、确定医疗方案,时间紧。其间,还夹着一个春节——找人难了;此外,你多少总得应酬一下。我以前对癌症,并没有多少了解,一生做过的最大手术,是拔牙和割了一次痔。那医生和病友(癌症康复协会的)的回答,又往往是相左的,颇费脑筋。别个人得了癌,尽可以躺在床上,长吁短叹,甚至向隅而泣,细细品味周身的不适,和死亡威胁带来的恐惧。有的则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那咨询和拿医疗方案的事,就由家人去搞定。而我,得自己操心。我的妹妹们,对我的那颗心,是没得说了。但是,在这种“要紧关头”,她们会拿不定主意,甚或眼泪汪汪。她们陪我上医院,听不得医生说“不祥”的字眼,任何于我不利的信息(包括化验单上的一个指标),都会像利剑似的,刺入她们那善良而柔弱的心。这真叫“锅子不滚汤罐先滚”,没办法。我的妹夫们,都是有工作的,且很忙,你叫他们来全程操持这件事,不现实。再说,我好好的一个人,干嘛要叫他们来代劳。
(4月8日写——)我有我的优势。当了那么多年的记者,虽然不善、不热衷于交际,那路子,总还是有一些的。你到外面去,人家知道你是××报社出来,即便是头一次打交道,给面子的,还是多。在我们大院里,几张报纸跑医卫系统的记者,我都相熟,她(他)们也好说话。这是我一生中,仰仗报社品牌最多的一次。差不多是我最严重的“以权谋私”。
我还得注意休息,既然是得了癌症,就得收敛一些。
如果我来者(包括电话、E-mail)不拒,那么一天到晚,就只有当接线员和公关部主任了。要知道,我在报社干了二十几年,又在本市、本省生活了全部的51年,熟识我的人、可以称我为其“庞(朋)友”的人,不会下几千号。一传十,十传百,没有十几天、个把月,是完成不了这项信访接待任务的。
于是,我决定举行一次“新闻发布会”。
我开出一张60人的大名单。
范围框定在,家住杭州或是周边地区,经常在联络的那些朋友。匆促中,还是漏掉了一些,本该请来的朋友。
通知,是由几位朋友分头发出去的(打电话)。
时间:大年初二(1月23日)上午11时;地点:延安路上的浙江大酒店。
我请他们在打电话时,务必传达如下内容:
×××得了肝癌。他想与大家聚一聚。聚会的主题是:叙情、迎新、鼓劲。
肝癌,已咨询过医生,是不会传染的。即便如此,×××还会用卫生筷的。务请准时出席,×××有既席讲话。对迟到的人,不重复讲话内容。不要送钱送物——这是很认真的,他不希望,把这次团聚,变成“扶贫助困”募捐大会。谁带了东西来,或是送出钱来,他会当场拒绝的。这会使他不愉快的。安慰鼓励的话儿,就免了——他目前的精神状态,还不错,至少暂时还不需要这些。有什么治疗肝癌的信息——包括好的医院、医生、药物,与肝癌抗争取得好成绩的患者,有什么不用开刀的路子(其时已基本确定,到上海去开刀)……等等,希望大家多多提供。餐饮费用,由×××付,大家不要“拷瓦爿”(凑股子)——这也是很认真的。
11点10分,“会议”正式开始。到底还是晚了10分钟。
共到45个人。通知,是大年廿九之后才发出去的,有的朋友,已离开杭州,回乡下老家过年,或是到外地旅游去了。有的联系不上。也有的不想来,内中的缘由,下面将会提到。
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提前到达的。那从外地赶来的朋友,甚至早了一、两个小时,在大厅里候着。真令人感动。迟到的两个人,是因为先误投到同一条路上的浙江饭店去了。如此严谨的与“会”态度,单位里开会,是万万做不到的。
预订场地、点菜等一应杂务,都是蔡、赖诸君操办的。
准备了麦克风和录音机,这是我的授意。
在广电系统工作的汪——是一位非常热情、诚恳的朋友,还携了摄像机、数码相机来。
那气氛,颇有点大战临头的感觉。
(4月9日写——)我家族里的人,只叫了一个三妹夫。妹妹们是断然不能来的。她们承受不了,我赤裸裸地谈生和死。三妹夫是杭州某大学78级的高材生,毕业后留校,没多久,便提了副处。仕途看好。可他却在这时候,选择了下海。经商多年,成绩不错。他很关心我,老说要来看我,那就让他来听听罢。我还指望,他回去之后,能对我的妹妹们,起一种劝戒作用;对其他的人,作一种传达。
这个大包厢,临着街,装修得很豪华。有一面斜墙。
挤着坐了四桌,空出一桌,预备人再多了,再开那一桌。节俭着点,治癌要花大钱。每桌的价格,我也取了一个马马虎虎过得去的数。只能保证大家吃饱,好是谈不上了。
看上去,还是蛮热闹的。人声嘤嗡,压倒了外面马路上的嘈杂。
先不上菜,就听我讲,大家品茗。
我对着麦克风试音,“喂喂”两声,包厢里安静下来,原先的“嗡嗡”声,像一群老鼠似的,挤着窗缝,跑到马路上去了。那站在门边,身着绣花民族服装的男女服务员,停止了交头接耳,一个个都挺直身子,把手握在襟前,作严肃状。
“我们开始了——”
我吐了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这种一本正经的演讲,对我来说,不多。当穿过麦克风播扬出去的声音,再回到耳边,我感觉陌生。我觉得,我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身心。我的眼睛,在包厢里扫瞄了一遍。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的身上,看我的嘴唇如何翕动,会从那里面,滚出什么字眼来。我做到了一个成熟演讲家、或演员所做的那样,似乎在看每一个人,又似乎谁都不看。有时候,目光投注在正前方上空,一个子虚乌有的听众脸上。当我的目光,与某位真实听众的目光相碰触的时候,我努力做亲切、自然,但是不久留,以免对方尴尬。
事后,有朋友对我说,“你真是个德国人,一板一眼的,讲得那么慢条斯理,好像是在讲另一个人的事。”以下,是我的讲话全文——
各位朋友,新年好!
感谢诸位,能够在肉山酒海的应酬中,抽出时间来,光临我的便宴!
我感谢你们,还因为你们的勇气。
大家知道,我有幸与顶尖级的、明星疾患——癌,交上了朋友。
有位朋友,在接到我的邀请后,就对通知他的人说,“叫老×,取消这次饭局算了!正月里,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情!”我丝毫没有责怪他意思,我理解。但是,你们能来,是需要勇气的。
我请你们来,有三项内容。
第一、介绍我的病情,包括目前的求治情况。因为大家都很关心。第二、这是春节,本来,我就是要与许多朋友相聚的,我已接到了不少邀请,但那是分散的,现在,就来个一锅端吧。此后,我们可能会有很长时间不能见面了,我得去接受检查、治疗……(有句话,我没有说出来——我也有可能在手术台上下不来)第三、我要向你们求助。希望你们提供,关于治疗肝癌方面的信息。
(4月11日写——)下面,我来讲一讲,我发现癌症的过程。
有些朋友知道,也有一些朋友可能不知道,我得过乙肝。那是在1983年。开始,我检查得还是蛮勤的。后来看看,肝功能的各项指标都正常了(一直到现在,查出了癌症,还是正常的),就慢慢地,检查少了。最近,有好些年,不检查了。
我疏于检查的另一个原因是,社会上普遍存在着的,对乙肝病人(包括“健康带菌者”)的岐视现象。像我们报社这样的单位,算是文明程度比较高的,也不能少免。在我休息了一段时间之后,去上班。便有人跑到医务室去,大吵大闹,说是像×××这样的乙肝病人,怎么能让他上班!那吵嚷者,被医务室的负责人“骂”了个狗血喷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自私的!难道你永远不生病了?!我所在的部门负责人,也拒我回本部。医务室的wang——负责评估我健康状况的医生,被上级部门叫去“质询”。问:“你能保证他不复发么?” wang答:“根据他目前的检查指标,是完全可以上班的。医院也是这么建议的。至于他会不会复发,我怎么能保证?好好的没病人,都要生病呢!”
我非常感谢这两位仗义执言的前辈和兄长,他们与我非亲非故,除了我去看病,他们给我开药之外,没有什么何交往。而且,我进报社不久,头上没有任何乌纱,完全属于“无名鼠辈”。他们得两面作战,且对“冒号”出逆耳之言。他们的这种做人风骨,一直成为我人生的楷模。
我那时候,年轻气盛,跑到办公室去,把我们的头骂了一顿,这是真正的骂:“你这种人,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人家国外做元首、王妃的,连艾滋病人都不岐视,还要去与他们握手。你有什么资格当领导!”
我还得感谢,人事处的一位善良的女领导,她极尽斡旋、帮助,才使我得到回本部上班的资格,饭碗头不丢。
人是去了,那位闹嚷者,以及被我抢白过的“冒号”,表面上都对我还客气,实际上,把我作瘟神对待。我所碰触过的东西,那闹嚷者视之为“疫情区”。当我走过去的时候,他们会巧妙地避远,仿佛在被我推向前去的空气里,有成群结队的乙肝病毒,向他们扑将过去。那日子,你们想像得出来,是怎么过的。
后来,我发觉,对乙肝病人的岐视,倒是在那些文化人多的地方,诸如我们报社,以及政府机关之类的单位,更严重些。医院里的医生除外,他们懂。工人叔叔和农民伯伯,比较“马大哈”,他们凭经验,对肝病的防范,一般只集中在肝炎的急性发作期。“半瓶子水晃荡”,事情就多了。当然,我也赞赏,闹嚷者和不让我回部里的“冒号”们,所具备的自我保护意识。只不过,要有度。
我今天旧事重提,并不是说,对那些曾经给予我伤害的人,还心存怨恨。事实上,我与闹嚷者和不让我回部里的“冒号”,后来相处得也还不坏。我只是希望,全社会,不要再去伤害,那些可怜的乙肝病人,以及他们的家属。多一点同情心罢,人不能过于自私。
在那种境况下,我生怕检查得多了,万一哪项指标不正常,被人发现,又会失去上班的权利,仅靠打了折扣的病假工资生活,我怎么养家糊口。
那时候,我的婚姻出现了危机。我想挽救一下。不正常的指标,显然是一项破裂的催化剂——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时候,我的神经,也比较脆弱。生怕那化验单上,出现不好的指标。每次去取化验单,一颗心,都是揪紧着的,好似上刑场一般。看着是好的,便欢欣鼓舞;坏了,沮丧万分。于是,我采取了一种驼鸟政策——少检查,让那感觉,就永远定格在“正常”上。这许多年,医务室的wang,和H医院的zhang,都多次提醒我,要经常做检查。那个AFP(肝肿瘤指标),也要验。我想,肝功能反正是持续正常了,肝炎这一块,应是无事。若是查出癌症来,却如何是好!听说那肝癌,是没得治的。查出来,又有何用!还不如由它去。反正,我饭吃得下,觉睡得着。这几年,我的自我感觉,越来越好。冬天去登山,夏天游泳。而且一上山,就是六七个小时,走十几里地。下水——富春江,是上午十点来钟下去的,中餐在沙滩上用——点了饭菜来,下午三四点钟,才恋恋不舍地出水。差不多,每天还去跑步……
这一次,为什么会去检查的呢?
(这部分的内容,前面已有叙,略)
听到这里,也许有的朋友,会感到后怕——我的妈呀!我跟这家伙又吃又玩,会不会传染上……
肝癌,我已经告诉过你们,没有传染性。乙肝呢,我可以负责任地对你们说:靠着我们的这点肢体接触,比如握个手,跳个舞,以及吃几顿饭……是完全不可能传染的。
在我患病(乙肝)期间,看了不少的书和资料。尽管有些文字认为,除了血液传染,唾液、精液……等等,也会传染。但根据我自己的体验,以及对周边人群(包括两次去疗养院)的观察,上述结论,缺乏现实依据。至少,我还没有看到、听到过,这样被传染的病例。我得乙肝之后(包括“大三阳”期间),大致是什么也没有隔离。就是有那么几个月,在我的婚姻出现危机的时候,前妻想出国去读书,怕感染了通不过对方国家的体检,才分了一通碗筷。之前之后,我们都一如往常,其间,还不慎怀孕两次,作了人流。她每次在单位里体检,都是好好的,还献过血。在我的乙肝被检出之后,我们过了十四年。我的“带菌”期,应该还要长一些。我的孩子,在我身边呆了十五年,也是好好的,没见有什么“阳性”。
(4月12日写——)我所熟识的一位领导,他的夫人和两个孩子,都是乙肝阳性,几十年了,他每次体检,都没事。脸色红岑岑的,精神相当好。还有一位当头的朋友,他自己阳性,可老婆孩子,也是平安无事,十几年了。据我观察,那些有阳性患者的家庭,阳者长阳,阴者永阴。还不见,有一个或几个阳性,把另外的给染了的。不信,你们可以去留心一下,你们身边的情况。当然,母婴垂直传播,另当别论——那也是属于血液传染的范畴。
总之,乙肝的传播,与甲肝完全是两回事。所以,你们大可不必担忧和害怕。
如果,我把你们给吓着了,我在此致以深切的歉意!
今后,我只要还有力气,就车照开,茶照喝(到梅家坞等处的农家去),山照爬,写作照写。
朋友们若还想与我一起出游,可以在网上通知我。餐饮我用卫生筷。
那些因为心存担心,而不再与我同游的朋友,我充分理解。我会永远记住,你们曾经给予过我的关爱和欢乐!
借此机会,我要向诸位朋友提出忠告:
接受我的教训,体检一定不要拉下!
至少要一年一次。有人认为,上了四十五岁,最好是半年一次。如果我能检查得勤些,早发现了,治疗就不会这么麻烦。小肝癌的治疗,依目前的医疗水平,要容易得多,预后也会好些。其他的肿瘤,亦是如此。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调动各种手段,强健你的身体,提高免疫力,防患于未然。
我得了这玩艺儿,大家最关心的,首先是我的情绪。
确实,这对于治疗,也至关重要。据杭州市癌症康复协会肝癌小组的统计,那在身边倒下去的病友,有30%是死于不可逆转的原因,比如到了晚期,肝硬化、腹水、浮肿、功能衰竭……等等,病情实在太重;有30%,是死于化疗。这治疗,还真得小心;另有40%,则是被吓死的。
本人有幸,从这40%里逃出来。
现在,大家可以看到,我的精神状态还不错吧。
可以说,我心中波澜不起。从发现癌到现在,我每天都是觉睡得着,饭吃得下。即便是刚刚检查出来的那一瞬,也没有嗡地一下,受到什么打击。(事后,我用一句文绉绉的话来说,就是“忧郁和恐惧的种子,始终没能钻进我那坚硬如岩石的心房。”我现在润色这篇文章,距事发已近八月,亦是如此)
对于这一点,医生们不相信——我遇到过好几个医生说“没有不怕死的人的!”就连我自己,也感到奇怪。为什么会这样的呢?细析起来,可能有下面几条原因。
第一,我得过乙肝。报纸上、医科书老在说,得了乙肝,就容易肝硬化,
肝硬化又容易演变成癌……就这么吓着吓着,可能麻木掉了。到后来,潜意识里便打了预防针。真的出现了,就不感到意外。
第二,我这个人,一生没做成什么事,但看书、学习还是蛮认真的。我非常
崇拜那些勇敢的人,处事临危不惧、镇定自若的人。虽然,我做不好那些。我既在书本、影视上向别人学习;也在现实生活中,向周边的人学习。这位冷医师(坐在我旁边),就是我学习的榜样。他青年从杭州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当教师。就那个年份(五几年)来说,他有一个很高的学位,和极崭的前程了。但是,他的双目失明了。在这样的打击下面,他以顽强的毅力,自学推拿,掌握了高超的医术。许多政要、各界名流,都到他那里去推拿。我的颈椎病,大医院没有好办法,他倒给稳住了,快三十年,没事。浙报、经济生活报等媒体,都对他进行过报道。他是我的良师益友,给了我很大的精神教益。我们的文先生(他也来了,是我报社的同事),他本是去赴任升迁的——事业如日中天,却遭车祸,脑壳迸裂,脑浆外流,腿也受残,昏迷71天……当时,医生断言,他能活下来,生活能自理,就是最好的结果。可是,他凭藉顽强的毅力,不仅重新站了起来,还上班,写作,还评上了主任记者的高级职称。我的老朋友王(他从富阳赶来,是我在地质队时的同事),二十来岁时,得了视网膜炎,这是一个要导致失明的疾患。他四处求医,可视力,还是在一点一点减弱。其间,他还遭遇了一次车祸,手臂骨折,经久不愈。如今,他近在咫尺,已不能辨认老朋友了……他长相英俊,曾经是一个前途非常看好的青年。我从不见,他有悲观沮丧的情绪。
所有这些人,都是我心下,暗暗要学习的。
(4月13日写——)我曾经看过一部澳大利亚故事片,《驯马手莫兰特》。主人公莫兰特,是一名军人,也是一位诗人——在这一点上,本人忝似,号称作家。他和他的两名战友,成为一桩屠杀案的替罪羊,被投入监狱。辨白无效。第二天,就将执行枪决。入夜,他走到院子里,仰望星空,诗兴大发——啊,夜色多美好,星星在空穹里眨眼……云云,回进屋内,便挥毫写作。写毕,折叠了,放进信封,封妥了。写上,××大街××号:××诗歌杂志收。委托同室那个可以出狱的小兵,带出去邮寄。我非常欣赏这种人生态度。
第三,夫子的“五十而知天命”,我想,是有生理基础的。
古训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到了这个年纪,就认了。刘备在托孤的时候说,人过五十不算夭寿。我觉得,能活到这个岁数,也算是不错了。
记得我刚患乙肝那阵,情况比现在好多了,就烦恼不已,甚至还哭过。心想,我怎么这么倒霉!现在,相比于那时,情况应该是严重得多,反而无动于衷了。(这些天,我在看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外国散文百年精华》,似乎又找到了更多的理论依据。罗素说,“年轻人害怕死亡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对于一位经历了人世的悲欢、履行了个人职责的老人,害怕死亡就有些可怜且可耻了”。194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德国作家海尔曼·黑塞写道,“学着去死和死都是有价值的天职……一位老年人,他只是憎恨和害怕自己年纪老,憎恨和害怕满头白发以及死之将至,那他就不是登上这一人生台阶令人尊敬的代表”。上帝啊,原来早有定论。可能有人会说,五十来岁,现在还只能算是壮年!这不错,但是如果能够提早一点不惧死,自谓“老人”,又有什么不好呢!)
(关于死不足惧的说法,有一部分,与对妹妹们说的雷同,略)
(4月14日写——)当然,我觉得,造就我目前这种心态的最大原因,还在于我对佛学的研习。
大约在十七八年之前,我接触了佛学书籍。我是把它当作一种哲学思想来对待的,就像读老庄、圣经一样。看着看着,我就被它们迷住了。佛学最重要的思想之一,就是“了生死”,四大皆空。佛家以为,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不生不灭”是也。人在未出生之前,在哪里呢?是“死”的。从“死”到生,又从生到死——也就是从无到有,又从有复归于无,无非是一种形态的转换。这也符合唯物论的观点,物质不灭。
所以,当你们看见,天空有一朵洁白的云向你飘来,你可以想像,那是已故的亲友,在向你致意;山野或是公园里,有一朵美丽的花儿,在向你折腰微笑,你可以想像,那是远去的人儿,在向你问候。那云和花里,都有可能含存着,故人的信息和物质。一行禅师称之为,“互即互入”。
我是把死,当作去另一个世界旅行的。
如果我走了,我希望大家,挥挥手,轻松道一声“再见!”
我么早点去;你们么迟点来,越迟越好——你们来得越迟,我的接待工作,就准备得越充分。我们的文兄,喜欢美女和美酒。到时候,我让老吴刚,捧出千年陈的桂花酒,与你举觞共饮,水陆罗八珍,脍切天池鳞,将进酒,杯莫停;请嫦娥小姐,携众女仙子,为你跳舞助兴,天风起兮云飞扬,月如镜兮光如水,万里长空兮霓裳羽衣绚……
不过,我也并非什么都没想,概括起来,有两点遗憾,一项担忧。
第一遗憾是,我一向来以为,我的写作,是能写出一些名堂来的,可惜到现在,还没有如愿以偿。我在年轻的时候,是多么地狂妄,自信能够写出世界名著来。若达此目标,我情愿在五个月之内死去——我曾经这么对人说过。后来,现实了点,可一鸣惊人的想头,却是从来没断过。嗨!不过,从前年离开工作岗位,自封“专业作家”,专事写作之后,也算是过足了写作瘾。告诉你们吧,只有在写作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我的生命之泉,在淙淙流淌!去年一年,我在市级以上报刊,发了三十篇散文,另有杂志上小说一篇。如果算上在县级报纸登的、重复发表的(有的是先在内部报刊发,然后再公开发表;有的是发出来,被删得太简略,又投一次),总有近五十篇——这对我来说,是历年发表篇次最多的。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怎么说,我做过了。
第二点遗憾是,我对我的妹妹们说,我可能不能陪你们走得更远。在这里,我要对诸位朋友说,你们给了我那么多的关爱和欢乐,我却有可能早早拂袖而去,没有什么回报,真是十分抱歉。
一项担心是,我虽然能了生死,可是我却很怕痛。我并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我问过医生,“听说这病,到后来,是很疼的?”H医院的zhang回答说,“这你放心,现在科学技术发达了,可以做到不痛。” 这一来,我就没有什么可担忧的啦。哈哈。
下面,请服务员上菜——
我们边吃边聊。服务员们和那些杯盘(盛着五色肴馔的)、箸匙,像开了闸的潮水,“哗”地涌将进来,铺陈在罩着洁白台布的桌面上。西湖啤酒亭亭玉立,一堆红色的木筷安静地偎在它们的旁边。赫红体液的大胖子——可口可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些只有它们脚背高的冷菜盘。哇,火腿笋干老鸭煲!那白黄色的鸭脊,自香气扑鼻的汤水里隆起;翠绿的菜心,梗如玉,整齐地横卧在白盘子里……我的口液,如虎跑泉水,汩汩喷涌。啊,又可以大快朵颐,猛吃一顿了!
大家还有什么要问的,请提问。
我站起来,端着杯子:
请大家举杯——
大家都站起来。椅子脚和鞋底,在地毯上擦出沉闷、杂乱的响。于是,光线
略暗的大包厢里,空间又消失了三分之一——填塞进去的,是油光光黑色、棕色的脑袋,黄红的脸,如林的手臂(端头有玻璃和深红的液体在发亮),如桩的躯体(这部分的色彩和线条最繁复)……于是,空气热烘起来。
举杯不碰杯,来——
我说:
感谢大家,一向来给予我的关心和快乐!
为大家的健康,
为新年新气象,
干杯!
“干杯!”“干杯!”
觥筹交错,人声如浪。屋顶似乎都被拱动得软化了。
“大家要放开肚皮吃!开开心心地吃!你们要为这老朋友难得的大团聚,为
新年的来临,而高兴!要由内而外地笑!刘××,你不要哭!大家的情绪高昂,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就能最大限度地调动我的免疫功能!”
席间,有许多女同胞眼睛红了,流泪。男的也有,徐君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涕泗横流。
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又发表了许多“高论”。
为什么,我会如此兴奋?是不是有点病态?抑或是表现的欲望忒强?……有一点,是肯定的——我面临了挑战,进入一种新鲜的生活,它刺激了我的神经,使我激越。
“我把我自己,当成是上了反恐战场。
我们是男子汉,如果国家需要我们上反恐战场,上不上?肯定是要上的。癌
症,就好比是健康领域的恐怖主义。危险,自然是巨大的。但是,我先要考虑的,不是什么危险,而是怎么把事情做好。就像一个士兵在战场上,他首先应该考虑的,是怎么击溃敌人,而不是沉浸于生啊死啊的盘桓中。
我觉得,只是发生了那么一件事情,需要我改变一下生活方式,需要上医院,
接受一些令人难耐的治疗……等等。”
“各位,说到底,”我晃动着手中的杯子,说,“我恋爱也谈过了,结婚也结
过了,孩子也养过了,事业也干过了,吃喝玩乐,都享受过了,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但是,五毒不俱全噢!”
大家都笑了。
在那种场合,你讲什么,都会得到热烈的反应。我的即席讲话,和之后的插
科打诨,时不时被“暴风雨般的掌声”所打断,或引来欣赏、会意的哄笑。这可不是在电视上,那些会议参与者们公式化的表情,和鼓掌;也不是在音乐厅里,那些附庸风雅,找不着乐感之北的“音乐迷”们,不合时宜的打断。先生们,那是由衷的。当然,也含鼓励的成分。
普鲁斯特说过,“最伟大的人物也期望为人欣赏”。
吾乃小人物,自然更免不了俗。那一天,受了大家的鼓励,我有点讲疯了。
“告诉大家一个小秘密,这些年(离婚之后),我还谈了一两次恋爱,这可
是首次批露啊。”
其中的有一次,是翻天覆地的,差一点把老命都给搭上。这正是被称之为“老
房子着火”的那种。
汪的摄像机,似终没有停止过。我真感激他。
另一架数码相机,也在蔡的手里,听不着声音地连续“咔嚓”。
躺在桌子上的录音机,真有老黄牛精神,看着我们吃喝,默默无声地,把我
的胡说八道,朋友们的祝福,和各种医疗信息,以及满场的“嗡嗡哇哇”,一古脑儿吞下肚去。我让录音,本意是有一天,我驾鹤西去,放给我妹妹们听的。
我希望,她们能理解我的心境——她们的哥哥走的时候,是快乐的,满足的,没有什么深的遗憾。一如平时肩了背包,提着旅行袋,到青岛,厦门……什么地方去悠游。如果她们有点慧根和悟性,应该明白,哥哥是走进了一片阳光灿烂之地,那儿鲜花盛开,白而糊的光线,有点璀璨,有点晃眼……
她们完全不必哀愁。
我母亲病危的时候,总是说,“我要活下去。哪怕再活一年,也是好的。看看你们(儿女和孙辈),都生活得挺不错。”妹妹们一想起母亲,便有这些话在耳畔回响,总是泪满襟,心如揪。母亲走得心不甘,她一辈子操劳,从小过的是苦日子,刚刚退休下来,安耽了几年。
大家提供了许多的医疗信息。
C女士来得晚了,没有听到我前面的演讲。她坐到我身旁,一如通常看望那些,遭受重创情绪不振之人那样,来安慰、开导我。刚刚开了个头,就被我截住。这真有点不礼貌,让她尴尬。
老三届朋友当中的“歌后”葛女士,唱了一首什么妹妹给哥哥的情歌,意在
表达希望我平安吉利,把聚会推向一个高潮。她的音非常之高,有穿云裂石之力,却丝毫没有力竭和嘶哑的感觉,一如她的皮肤那样光润。平时,她唱“珠穆朗玛”,也是蓬蓬松的。
汪兄暂停了手中的录像机,吼一曲“临行喝妈一碗酒”,他把“妈”字,改成“哥”字,其中的内容,也多加改动,说是“为××兄壮行”。
我真感谢这些朋友!
举着杯子,过来祝福的,首尾相衔。
我说,“举杯不碰杯。”可许多朋友执意要碰。告别的时候,钱(多年的文友)还拥抱了我。他们这种无间隔的亲近,温暖了我的心。自从我发布得了肝癌之后,那种在我得乙肝时遭遇的冰凉,已开始悄悄地包围我——我在前面点到一下,后头还会写到。
我掏出预备好的信封(钱),轻嘱赖给我去买单。赖说,“你妹夫已经付了。”我说,“我不是说过,由我付的么!”“他说,他与你讲过了。”这个三妹夫啊!这真让我尴尬。这有点像,一些政府的官员、公务员,举私宴,拉了一个大款来做东。
如大水铺漫的笑声,开朗的神色……
我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免去朋友们过分的担心;不把团聚会弄得,像吃“豆
腐饭”那样悲悲戚戚。
个子高挑,富有大家闺秀气质的卢女士,握着我的手说:
“×××,你鼓舞了我们!”
(4月18日写——)我还是要说,我是幸运的。
我有一个经济实力强大,并且关心着我的单位。
头和医务室的诸位,都给予了我足够的支持。
医药费的报销,应该是不成问题的。虽然不能说是全部。不少人在单位里,说是有劳保的,但是轮到去报销的当儿,那单位效益差,就拿不出钱来了。我母亲病重时,她厂子里就没有钱,靠我们自己先垫。催得急了,那边说,“工人的工资也发不出了,你叫我们怎么办?”母亲去世。我们跑了许多的上级部门,看在这家厂,是她一手扭亏为赢的份上(之前,她在另一家工厂创造了同样的业绩),又是历年的市先进,评上过劳模,才给报了大约三分之二的样子。
若是普通的工人,或是还没有“富起来”的农民,碰着肝癌这种“富贵病”——得花大把的钱,那境况肯定是惨了。贫病,最怕的是病。许多乡下人,就在那里等死。他们或是做了一、两次手术、化疗,就抬回家来,再不上医院了。或是根本不去治。自家弄点草药煎汤喝,真正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药费是一块,营养、请人服侍等,又是一块。像我这等还算过得去的“体面”人,这后面一块的花费,还大大超过了那部分不能报销的药费。你不去用那些,医生说“好是好,但是不能进医保”或是“只能报一部分”的药,你不去买市场上五花八门的“抗癌”药品、保健品,你不把各种补品、营养品,尽量地多吃一点,于心不甘——因为人人都说,这些玩艺儿“可能有效”。全天候的陪护(在医院里做介入化疗趴下的时候)、保姆(平时的料理),你不得不雇。光这一笔开支,就占去了我月收入的三分之一。你这么着花钱吧,很快就得砸锅卖铁。到现在(2004年9月),我的那点收入,自然是早已不敷出。存单也清空了。本来预备要卖房子、车子(这旧车也值不了几个钱),一来考虑到“体面”,我又怕麻烦(寻主卖房、搬家等),也没有精力去对付;二来,我的妹妹们,愿意先替我支付缺额(我说借。她们说,别说这话。这只好,今后能还则还——还有这套房子在,还不了了,就算她们支援我了),姑且先撑着外面的架子罢。
我有四个好妹妹,她们扑出心肝,希望我好。还有同样待我不薄的妹夫们。他们已经为我,破费了许多。据那些跨过了五年沟堑的“抗(肝)癌明星”们说,这个病,最受不得气。家庭环境好,是一大要素。
我还有许多关爱我的朋友。
许多老朋友的热情,凸显出来。
俞在“新闻发布会”结束之后,煞费苦心地跟踪我到卫生间里,硬是塞给我一个信封(2000元)。他是一个普通的公务员,得到目前的职位,也还没有几年,自己的日子,过得很节俭。他说,“你千万不能去!你去了,我们会感到空落落的……”
我原先的一位头,也是我大学里的同学、好友,从我发现癌症始,就持续不断地给我发伊迈尔,送复印件——那都是从网上、报章上搜寻下来,治疗肝癌的信息。为此,他不知道增加了多少阅读量。
有一位平时来往并不多的老三届朋友,下岗的,经济挺拮据,平时连去农家喝个茶,都要算算过。想方设法打听到我的住院处,给我送来红枣,说是补血的。硬留下200元钱——这对她来说,是个大数目。她还给我烧“八宝粥”,不时地提供食疗信息。
一位我们平时谈话颇不投机,我时常避而远之的女同胞,得到我罹癌的消息后,大哭一场,说要“陪伴我走过最后的日子”。打通我的电话,也是以哭开场,说是愿意为我作任何事情。这真令我感动之至。大年初一的早上,她还与另外两位女同胞(也是我的朋友)一起,去林隐寺烧了香,为我祈祷平安。×某何德何能,受此隆遇!
(4月26日写——)我初中里的几位女同学, 36年前,从学校劳燕分飞后,只见过一次面——在同学会上。在读书的时候,我们可能没有讲过一句话。她们看我来了,送上鲜花。你说,有多温馨、浪漫!
第一次治疗之后,正当我准备做孤家寡人,独自出游的时候(我的肝癌吓跑了不少人),那位为我洒了倾盆雨的女士,和另一位女士,来邀我共游。车子由她们开,陪着我登山,散步。在梅家坞的农家茶室里,品茗,进餐。我称她们是,扶助弱势群体的“慈善大使”、“志愿者”。
我特别要提到两个群体,一个是杭二中我初中的同班同学们,一个是以时女士、汪先生(即在“新闻发布会”上,为我摄像、高歌的那位)为头的一群老三届朋友,他们中的不少人,我平时与之打交道并不多。可他们,都把来看望我,帮助我,邀我一起出去玩,作为经常性的节目。后一个群体,甚至还为我住院治疗之后,迟迟见不着面而生气——有朋友误传“圣旨”,把我“术后体弱,暂缓探视”的意思,弄成了长期的“禁令”。
……
在我咨询、拟定医疗方案的那些日子,每天,都有伊迈尔和电话进来:各种来自报章、电视、网上,和“道听途说” 的信息,源源不绝地汇集到我这里。双目失明的冷医师,是靠着电台,给我提供“名医”消息的。
……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许多新朋友,加入了援助我的行列。
我们物管处的沈经理,知道我的一件外套脱线———我本是要找洗衣铺的人缝的,她执意与小周(物管处的另一位年轻小姐)来帮助我。还说,有事让我尽管找她。她们的上司——物业管理公司的一位主任,与我素不相识,听说我要开“新闻发布会”,主动要求参加。就在会上,他立马掏出手机,为我联系医生。
有一位年轻美丽的女士——也是我发现癌症之后认识的,在得知我,每天要跑医院打针之后,主动提出来,要上门义务为我注射。她原先在部队医疗队干过。我不好意思,再三婉拒。她还是来了,十几天,风雨无阻。也不管自己的工作、杂事有多忙。
我这里,特别要感谢杭州市癌症康复协会的诸位——他们都是由我的老朋友陈,在我开始咨询之后牵线结识的——叶先生、金老师、孙老、张先生……他们表现了,无与伦比的热情和耐心。在春节那段繁忙的应酬中,以及以后的日子里,经常抽出大把的时间来,接受我的咨询和反复“盘问”。他们的抗癌知识,极为丰富。我的治疗路径,差不多就是靠他们指点。
……
总之,这如潮的友情和关爱,包围、冲击着我。
这是我始料不及的。
我的妹妹们也大为惊讶了。她们原先以为,我像个孤老头子似的,整天捂在家里写作,连个电话也不愿意接,可能不会有什么朋友。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场面,是免不了的。
当然“风雨同舟,落雨逃走”,也是有的。
对此,我不以为怪。月有圆缺天阴晴,有涨潮,自然也有退潮。
我83年得乙肝时,曾去温州气功疗养院疗养。有一位总是在晴天大日头下,晒他的宝贝呢质军服的团长先生说,“得了肝炎病,去了半条命,老婆要离婚,孩子要改姓。”亲人尚且如此,做朋友的,遇着你有个“吓佬佬”的毛病走开,也就不稀奇了。
那年,有一位曾与我情同手足的朋友,我唤他为“小×哥哥”,他给过我许多重要的帮助,甚至有举荐之恩。差不多每个星期日,我从城外的地质队回来,都要到他家里去。嫂子为我们做饭,一双小儿女,也与我亲热得不得了。“乙肝”来了,我在电话里诉他。他嘱我好好治养。从此,就再不见有联络的,一晃十几年过去……
这次癌朋友光临,在医学知识欠缺的朋友那里,自然又比旧年的病,更可怖。
前面提到的那位——不赞成我开“新闻发布会”的同事兼朋友,交往了十七、八年。我还到他家里去住过。就在“事变”的前几天,我在东阳横店影视城玩,他打进我的手机来,说要“聚一聚”。在“会”后,他的信息,犹如断了线的风筝,远去不再有。那“会”,“不吉利”、不要开,可以是一种主张,但事后来个一个电话,总是人之常情吧,七、八个月过去,什么也没有。
有位相交多年的玩友,他(包括他的夫人)确曾对我非常好,我受了许多他们的恩惠。因为一次意外的不快,我疏远了他。他锲而不舍地给我发伊迈尔,还继续赠我以雅礼。我被感动了。就在我的冷漠之堤行将松动的时候,癌先生驾到。人之将危,其胸也宽,我把事变通知了他,并表达了我先前对他不恭的歉意。意欲重续旧好。他说不要紧。还说,只要你叫一声,还像以前一样聚——喝茶、登山、游泳、驾车长途旅游。之后,一直到现在,没影了。原来,我曾嫌烦的伊迈尔,这次有点盼着它来,它摆谱不冒头。
更叫绝的是一位女士。我们交往“甚深”,她也是单身。她曾说过,她看重我们的情份,“甚于生命”。这让我感动得五内沸腾。由于某种原因,我们友好地中止了那种“甚深”的情份,但仍然是很好的朋友。交往频繁,彼此提供帮助不断。事发之后,她泣不成声,说,“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在你的身边。”这又让我鼻子酸酸,几欲下泪。然而,冬天是来得意想不到地快。她的金身不再现了。到时候会有一个伊迈尔,或是一个电话,犹如冬霾里偶然飘过来的一星雪花,“你还好吗?噢,好就好,好就好。我很忙……”短短几句话,公事完成,电话搁下。一向以慷慨大方著称的她——在人际交往中,动辄以厚礼相赠——这回是响应政府的廉政号召,真正做到了“君子之交淡如水”。柏杨在小说《秘密》里说,“一个人永远不要太信赖爱情,除非他够傻瓜”。我想,爱情这东西,有是有的,只是它像野外百叶箱里的温度计,说上就上,就下就下。
我有一位非常要好的“哥们”。原先,差不多每个礼拜,都要与我同游,有时候是一周两次。事变之后,他即给了我一笔数目不菲的“慈善捐款”。说,你现在跑来跑去咨询、看病,油费(自驾车)蛮结棍的,贴你一点。他持续不懈地关心着我的治疗,络绎不绝地给我提供医疗信息。有的很有价值。但是他却不再与我出游了。甚至有一次凑巧的机会,我们同去赴一个宴,我让他坐我的车,他急急忙忙地婉拒了。我知道,他是怕“传染”。直到三、四个月过去,他才又来约我。不过,那间隔是拉长了。用餐的时候,特别在意我是否使“卫生筷”。
……
总之,有一批,我原先以为,在我遭此“不幸”之后,应该会立刻来眷顾我的老朋友,疏远了,隐身了。
至于那些,平时仅止于见了面,拍拍肩膀叫“庞(朋)友庞友”,到时候大家在一起“撮一顿”的朋友,则烟消云散得更快、更多。
这些离我而去的朋友,除了上面提到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不言自明的:这可怜的家伙,快要完蛋了,还有什么利用价值!犯不着,再在他身上空耗精神了。用杭州话说,这口气,还是呵呵到墙壁上去好。
当然,还会有N种原因。
啊,朋友,不管你们出自何种原因(包括认为与我交道,没有“双赢”),离我而去,我都表示理解。
我不会有怨忿。生活,就是这么多姿多彩。
你们所有这些朋友,都曾经给予过我关照和欢乐。为此,我要真诚地说一句,谢谢!
我想,当我的亲朋好友,遇到类似我这种麻烦的时候,我会比朋友们做得更好么?
我可能不会像那些离去的朋友,斩断一种感情(或是关系),那么轻而易举,果断(也许是经过再三权衡的);但我可能不如,如今尚在关爱着我亲人、朋友,会播撒出那么多的热情和耐心……
跋
(4月28日写——)从1月18日开始跑医院,到正月初五(26日)这九天里,我进行了紧张的咨询。
我必须在初五,或者初六,拿出医疗方案来——这是我答应妹妹们的——以备长假一结束,初八就可以去住院。另外,上海的朋友,也在等着我的回音,那家全国著名的DG医院,床位是蛮紧张的。
我按照我的“德国佬”办事方式,该做的,都得做完。
我的妹妹们,一天一个以上的电话,来催我快做决定。
(5月2日写——)在她们看来,已经找到了那么著名的权威开刀,还犹豫什么!
大妹妹说,“阿哥,你说我不懂医学知识,这是对的;可是你也不懂,我们都不懂,就应该听医生的。”我说,“不对。我们都不懂。但是,你不懂,听了一、两个医生的话,或是凭着脑袋空转,或是得到一些不能落实的传闻,便想出一个主意来。而我是,听许多医生的意见,医生的意见,有时候,正好是相反的,所以,我们要多听。我还从报纸上、网上,以及朋友那里,了解情况。这些情况,都是有根有据的,比如,某某,姓甚名谁,哪家医院、哪个医生,把他治好了的,用什么方法……从这些信息上,再去做决定,应该是牢靠一点的。你说呢?”
我坚持要咨询到,心中大底有个数——就像游泳池摸到了四壁。
在我以前的求医经历中,名气与医术,并不成正比;大医院总体治疗水平高,但是不乏庸医。江湖上骗子多,但确也有妙手。关于这方面的事例,有时候到了荒唐透顶的程度,让你啼笑皆非。以后再说吧。
(5月3日写——)在这期间,我还做了两件事。
一件是,我整理了我的重点稿件目录(未发表的)。从1976年爬格子始,我没有发表的小说、散文,数以百万字计。而且这其中,有我认为重份量的大部分作品。若是我从手术台下不来,我指望我们的家族中,有那喜好文学的人,把它们整理推荐出去。美国《愚人的共谋》作者之母亲,在儿子死后,锲而不舍地推荐。这作品,最终得了普力策奖。看来,我的俗念,还是不断。梦想着有“传世之作”。
二,重写了遗嘱,办理公证。围城解体之后不久,我就立过遗嘱。单个儿人,一旦归西,财产的归属,就不像有另一半时那么明确。现在与时俱进,作了一些改动,主要是按照蒋律师(老三届朋友)的意见,使行文规范化,像个法律文件。然后盖上公证处的章——以前没有这一步。
这一来,我可以没有后顾之忧,昂昂然地上刑场了——像阿Q那样。
正月初六的上午,我把妹妹们召集拢来。正式向她们讲述了我的医疗方案:暂不开刀,介入加中药。在这之前,我们在电话里,已做过磋商,这算是最后的表决。就像美英在联合国,力促通过1546号决议(关于伊拉克的),所历的程序。她们无异议。
目下,我已经做了三次介入(包括两遭无水酒精注射)。前两次术后,效果还不错,碘油沉积良好,AFP由四千五百多,下降到七百多。第三次不理想,元气大伤,体力至今难以恢复。据最近的一份CT报告,那癌先生似乎又长胖了,变成10×10×9,且有转移的嫌疑。AFP有所反弹。体重这一个月下降得特快。
亲爱的读者朋友,感谢您看完了我这篇拉杂的随笔。
如果再过半年、一年,我还在吃阳间的五谷,并且脑子还清爽,我们再见。
记住,善待您的身体,这对您和大家都有好处。
2004年10月21日润停
一口气看完了!!……感慨颇多……不知道我是不是也快到了……
另外我想问楼主做手术了吗??现在还好吗?
残鹰:您好!
谢谢您读完了拙作,谢谢您的诗!
田虚
你好!朋友。
我也是得过肝癌的病友。
2002年8月确诊癌症,做过三次介入,吃过大量中药,后来于2004年1月作了肝移植。目前情况良好。
建议您及早做肝移植或手术。
我现在活到第三年了,也算幸运了。祝您好运!
感动,尤其是你那种心态,让我敬佩!
好好养病,保重!期待你的好消息!
读.
学习你对疾病的心态.
同时体会你对朋友的宽容.
[em02]matrix,wwqm,不死鸟,活着的灵魂,玻璃玫瑰,牧野放歌:
诸位朋友,您们好!谢谢您们的祝福与鼓励。
wwqm和不死鸟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
不死鸟,您是一只矫健的鸟,我得向您学习。到时候,免不了要向您来讨教。我上网不太在行,这篇文章,还是朋友帮忙发上去的。到时候,我怎么与您联系?能否相告。
祝您们幸福!
田虚
联系方式我用论坛短晓息告诉你。
读完后感触颇深,佩服楼主的勇气和乐观豁达的精神。
同时也给患病的、没病发或没病的朋友,都有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
在患病期间,亲情、友情、爱情,都真实的体现在面前!
不死鸟大哥是“过来人”,有时间多和他交流,相信一定会对你的治疗有很大的帮助的!
希望楼主早日康复!战胜这个“癌”朋友!
楼主,你写的真好!面对坚强的人,病魔也会望而却步。
什么时候去龙井喝茶?等你的电话哦!
[em05][em02]谢谢不死鸟,您的电话。让您破费了那么多的话费,真过意不去。这电话,本该是我先给您打的。祝贺您的成功!
紫铃、浪迹天涯,谢谢您们的鼓励,祝您们生活得好!
蓝色百合,您的热心肠,真让我感动。谢谢您为我付出了那么多,仔细地看了拙作,写下了这么多珍贵的文字。我会尽快与您联系的。这两天,为了确定下一步的医疗,正在作一系列检查。
与“癌中之王”共舞 作者 田虚
编者:在肝胆相照原创版,看到这个有中篇小说那么长的日记体纪实故事。本以为定是一个凄凄惨惨戚戚的悲文。但读了,我想所有读者都会同我一样,被作者直面人生的勇气,字里行间涌动跳跃着的幽默、感悟、宽容、警示与思索深深打动。本文描写作者从乙肝病人到确诊为肝癌期间的种种遭遇。他了悟生死的乐观态度,尤其对治癌过程中种种问题一针见血的剖析(见《要发财,就去当“治癌专家”》一节),或许能给病人(含健康读者)一点启迪——在今后求医或漫长人生旅程中少走一点弯路。非常遗憾,纸短情长,只能转载其中小部分与您分享。
癌朋友来了 2004年1月16日, 临近农历新年,天空灰蒙蒙的。下着雨,风也吹得紧,让人想起雪来。 1月16日,幺幺六——按照时下的习俗说起来,还是个挺不错的日子,双倍地要顺。我却遇上了一点麻烦。 这些日子,我的大便干燥,只是*吃通便药;口干。另外,体重也持续地下降,大约一个月下降两斤左右。后来瘦速度加快。我用朋友送给我的磅秤,磅了一磅,妈呀!怎么少去了十来斤?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过一月后再磅,又减……我有点忐忑不安了。医学常识这么告诉我,不是好兆头呢。 冰凉而油滑的探头,被一双同样有点凉的素手,覆在我的腹上,然后游走起来。屋子里光线比较暗。可以看见窗外,在风雨中点头的浓绿。女医生专注地盯着屏幕。她的下巴颏儿,尖尖的,很莹润。 那蛇一样的探头,粘滞住了。老在一个固定的范围内,转啊转。 有问题了,我想。热血有点涌到脑子上来。如果查到癌,怎么办?我的脑袋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好象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我终于忍不住,“告诉我吧,”我对女医生说,“我不怕的。” “有一个东西。”女医生嗫嚅。 “是肿瘤吧?” 她点点头。 “有多大?” “九公分”。 “肝有多大?” “十三公分”。 事后,我想,她应该是指肝的垂直高度。 这玩艺儿不算小了,我想。也问了出来。她颔首。 “是恶性的?” 这时候,屋子里进来了不少人,眼睛都往屏幕上瞄去,又看看我。他们差不多把窗外的光线,都挡住了,空间更显其窄小。我看女医师的脸,只镶着最外沿的一条光带。有点像电影里的暗夜景致。空气有些窒闷。 她犹豫了一会,经不住我的逼,说,“我看不大好……” 真相大白了。我与大名鼎鼎的癌,交上了朋友。 有时候,我曾经觉得过,那癌的阴影,在我周围飘忽——因为我生过乙肝;肝区有牵拉的疼痛,虽然并不严重,也可以化解;但在大多数时间里,我还觉得它,离我们还很遥远。我们总是听到,或是看到这样的消息,某某人得了乳腺癌,某某人得了“血癌”……报纸和电视,也在提供这样的信息。不过,那都是在我的直系亲属范围之外。 “也不一定的,”女医师说,“还要做进一步检查。”她安慰我。 我从床上坐起来。按照小说或报纸上的描写,这时候,应该是五雷轰顶的模样,脸色惨白,天旋地转,我得当心这种场面的出现。我坐稳了,提起裤子,小心翼翼地,让我的脚掌,去接触地面。我的脚骨,会不会发软呢?先是五指触到了地板,然后是前脚掌,后脚掌,全部踩着了。我让身体的重量,渐次地灌注到腿骨里去,人站直了。妈的,什么事没有!双腿像往常一样,忠实而轻松地,承载着我这一百二十多斤。我甚至还感觉到了,我的胫骨,非常地坚硬,不用带护板,照样也可以踢欧锦赛。我的脸色,肯定没有发白,因为我感到有点热热的,一则因为屋子里热;二则枕头显低,有点血冲头。当然,还得稍为添加一点激动。一件新鲜事物发生了,不管它是好是坏。 我努力显示出从容,系了皮带,拿起那些七七八八的物什——包,化验单,帽子,手套……站到墙前的空档里去。 这里的光线,要比床上亮些。窗外飘进来,湿而爽的雨气。 “你的家人呢?”女医生问。 我说,“我没有家人的”。 确切地说,我的“小家”解体了,在1997年红五月(早年常这么称呼)。孩子在一年半之后,跑到他母亲那边去了。 “你没事吧?”她小心地问我。 我说,“没事。” “你们把全部,都告诉我吧。我得自己拿医疗方案。” 我在吃惊和同情的目光注视下,走出里间。走出外间。 我到了楼道的候诊厅里。这一面的墙上,有许多带眼镜的,不带眼镜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但一律白衣白帽的“专家”们,在注视着我。还有许多治癌、治胃痛、治心脏病的广告。 我把背包、病历卡和那一张不受欢迎的检查报告,放到蓝色的塑料椅上。开始整理我的衣衫,刚才系得太匆忙,肚子上的润滑油,也没有擦尽。 我得想想。噢,这家伙终于来了,亲爱的癌朋友。下一步做什么呢? “早餐!”我的肚子在向我建议,“美美地吃它一顿!” 天哪,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填肚子?书上都是这么说的,茶饭无思了。放屁!得了癌症,就不吃饭啦,更应该吃!要大吃特吃! 一顿饕餮早餐后,我走到我的“坐骑”旁。“要不要自己开车呢?”我暗自思忖。 通常的小说里,都是这么描写的,遇到这种情况,是精神集中不起来的。倘是开车,一会儿想到,那癌魔张牙舞爪地飞来;一会儿想到,我命真苦啊;看到街上的姑娘,就想,这美色,我是消受不到了;看到别人大包小包地从超市出来,想,我还要吃什么,用什么呢?!官没得当了,欧美不能去旅游了;或者是,我那小孩怎么办呢?我的老婆要离婚了,或者是,我尸骨未寒,她又与新欢同结连理……这么想着,车子也就撞到人行道上去了,或者是把指挥交通的警察叔叔,碾个单腿瘸。去你妈的!我神志清爽,精力充沛(肚子里,有那一海碗肉饺子打底),这会儿,就算开到上海去,也没问题。 我坐进车里。点火,起动,转向灯打出……挺顺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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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7日 大量的问候,随电话、E-mail驾到。还有人想登门慰问。我说,心意领了,人就不要来了。他说,他已经在门口了。 我由衷地感谢朋友们,理解他们的心情。但是,我现在确实没有功夫来接待他们,包括接电话、回E-mail。 我要在这七八天之内,完成咨询、确定医疗方案,时间紧。其间,还夹着一个春节——找人难了;此外,你多少总得应酬一下。我以前对癌症,并没有多少了解,一生做过的最大手术,是拔牙和割了一次痔。那医生和病友(癌症康复协会的)的回答,又往往是相左的,颇费脑筋。别个人得了癌,尽可以躺在床上,长吁短叹,甚至向隅而泣,细细品味周身的不适,和死亡威胁带来的恐惧。有的则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那咨询和拿医疗方案的事,就由家人去搞定。而我,得自己操心。我的妹妹们,对我的那颗心,是没得说了。但是,在这种“要紧关头”,她们会拿不定主意,甚或眼泪汪汪。她们陪我上医院,听不得医生说“不祥”的字眼,任何于我不利的信息(包括化验单上的一个指标),都会像利剑似的,刺入她们那善良而柔弱的心。这真叫“锅子不滚汤罐先滚”,没办法。我的妹夫们,都是有工作的,且很忙,你叫他们来全程操持这件事,不现实。再说,我好好的一个人,干嘛要叫他们来代劳。 我有我的优势。当了那么多年的记者,虽然不善、不热衷于交际,那路子,总还是有一些的。你到外面去,人家知道你是××报社出来,即便是头一次打交道,给面子的,还是多。在我们大院里,几张报纸跑医卫系统的记者,我都相熟,她(他)们也好说话。这是我一生中,仰仗报社品牌最多的一次。差不多是我最严重的“以权谋私”。
“新闻发布会” 4月8日 我还得注意休息,既然是得了癌症,就得收敛一些。 如果我来者(包括电话、E-mail)不拒,那么一天到晚,就只有当接线员和公关部主任了。要知道,我在报社干了二十几年,又在本市、本省生活了全部的51年,熟识我的人、可以称我为其“庞(朋)友”的人,不会下几千号。一传十,十传百,没有十几天、个把月,是完成不了这项信访接待任务的。 于是,我决定举行一次“新闻发布会”。 我开出一张60人的大名单。 范围框定在,家住杭州或是周边地区,经常在联络的那些朋友。匆促中,还是漏掉了一些,本该请来的朋友。 通知,是由几位朋友分头发出去的(打电话)。 时间:大年初二(1月23日)上午11时;地点:延安路上的浙江大酒店。 我请他们在打电话时,务必传达如下内容: 田虚得了肝癌。他想与大家聚一聚。聚会的主题是:叙情、迎新、鼓劲。 肝癌,已咨询过医生,是不会传染的。即便如此,田虚还会用卫生筷的。务请准时出席,田虚有即席讲话。对迟到的人,不重复讲话内容。不要送钱送物——这是很认真的,他不希望,把这次团聚,变成“扶贫助困”募捐大会。谁带了东西来,或是送出钱来,他会当场拒绝的。这会使他不愉快的。安慰鼓励的话儿,就免了——他目前的精神状态,还不错,至少暂时还不需要这些。有什么治疗肝癌的信息——包括好的医院、医生、药物,与肝癌抗争取得好成绩的患者,有什么不用开刀的路子……等等,希望大家多多提供。餐饮费用,由田虚付,大家不要“拷瓦爿”(凑份子)——这也是很认真的。 11点10分,“会议”正式开始。到底还是晚了10分钟。 共到45个人。通知,是大年廿九之后才发出去的,有的朋友,已离开杭州,回乡下老家过年,或是到外地旅游去了。有的联系不上。也有的是不想来。 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提前到达的。那从外地赶来的朋友,甚至早了一、两个小时,在大厅里候着。真令人感动。迟到的两个人,是因为先误投到同一条路上的浙江饭店去了。如此严谨的与“会”态度,单位里开会,是万万做不到的。 准备了麦克风和录音机,这是我的授意。 在广电系统工作的汪——是一位非常热情、诚恳的朋友,还携了摄像机、数码相机来。 那气氛,颇有点大战临头的感觉。 这个大包厢,临着街,装修得很豪华。有一面斜墙。挤着坐了四桌,空出一桌,预备人再多了,再开那一桌。节俭着点,治癌要花大钱。每桌的价格,我也取了一个马马虎虎过得去的数。只能保证大家吃饱,好是谈不上了。 看上去,还是蛮热闹的。人声嘤嗡,压倒了外面马路上的嘈杂。 先不上菜,就听我讲,大家品茗。 以下,是我的部分讲话: 各位朋友,新年好! 感谢诸位,能够在肉山酒海的应酬中,抽出时间来,光临我的便宴! 我感谢你们,还因为你们的勇气。 大家知道,我有幸与顶尖级的、明星疾患——癌,交上了朋友。 有位朋友,在接到我的邀请后,就对通知他的人说,“叫老田,取消这次饭局算了!正月里,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情!”我丝毫没有责怪他意思,我理解。但是,你们能来,是需要勇气的。 我请你们来,有三项内容。 第一、介绍我的病情,包括目前的求治情况。因为大家都很关心。第二、这是春节,本来,我就是要与许多朋友相聚的,我已接到了不少邀请,但那是分散的,现在,就来个一锅端吧。此后,我们可能会有很长时间不能见面了,我得去接受检查、治疗……(有句话,我没有说出来——我也有可能在手术台上下不来)第三、我要向你们求助。希望你们提供,关于治疗肝癌方面的信息。
4月11日 下面,我来讲一讲,我发现癌症的过程。 我得过乙肝。那是在1983年。开始,我检查得还是蛮勤的。后来看看,肝功能的各项指标都正常了(一直到现在,查出了癌症,还是正常的),就慢慢地,检查少了。最近,有好些年,不检查了。 我疏于检查的另一个原因是,社会上普遍存在着的,对乙肝病人(包括“健康带菌者”)的岐视现象。像我们报社这样的单位,算是文明程度比较高的,也不能少免。在我休息了一段时间之后,去上班。便有人跑到医务室去,大吵大闹,说是像田虚这样的乙肝病人,怎么能让他上班!那吵嚷者,被医务室的负责人“骂”了个狗血喷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自私的!难道你永远不生病了?!我所在的部门负责人,也拒我回本部。医务室的wang——负责评估我健康状况的医生,被上级部门叫去“质询”。问:“你能保证他不复发么?” wang答:“根据他目前的检查指标,是完全可以上班的。医院也是这么建议的。至于他会不会复发,我怎么能保证?好好的没病人,都要生病呢!” 我非常感谢这两位仗义执言的前辈和兄长,他们与我非亲非故,除了我去看病,他们给我开药之外,没有什么何交往。而且,我进报社不久,头上没有任何乌纱,完全属于“无名鼠辈”。他们得两面作战,且对“冒号”出逆耳之言。他们的这种做人风骨,一直成为我人生的楷模。 我那时候,年轻气盛,跑到办公室去,把我们的头骂了一顿,这是真正的骂:“你这种人,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人家国外做元首、王妃的,连艾滋病人都不岐视,还要去与他们握手。你有什么资格当领导!” 我还得感谢,人事处的一位善良的女领导,她极尽斡旋、帮助,才使我得到回本部上班的资格,饭碗不丢。 人是去了,那位闹嚷者,以及被我抢白过的“冒号”,表面上都对我还客气,实际上,把我作瘟神对待。我所碰触过的东西,那闹嚷者视之为“疫情区”。当我走过去的时候,他们会巧妙地避远,仿佛在被我推向前去的空气里,有成群结队的乙肝病毒,向他们扑将过去。那日子,你们想像得出来,是怎么过的。 当然,我也赞赏,闹嚷者和不让我回部里的“冒号”们,所具备的自我保护意识。只不过,要有度。 我今天旧事重提,并不是说,对那些曾经给予我伤害的人,还心存怨恨。事实上,我与闹嚷者和不让我回部里的“冒号”,后来相处得也还不坏。我只是希望,全社会,不要再去伤害,那些可怜的乙肝病人,以及他们的家属。多一点同情心罢,人不能过于自私。 在那种境况下,我生怕检查得多了,万一哪项指标不正常,被人发现,又会失去上班的权利,仅*打了折扣的病假工资生活,我怎么养家糊口。 那时候,我的婚姻出现了危机。我想挽救一下。不正常的指标,显然是一项破裂的催化剂——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时候,我的神经,也比较脆弱。生怕那化验单上,出现不好的指标。每次去取化验单,一颗心,都是揪紧着的,好似上刑场一般。看着是好的,便欢欣鼓舞;坏了,沮丧万分。于是,我采取了一种驼鸟政策——少检查,让那感觉,就永远定格在“正常”上。这许多年,医务室的wang,和H医院的zhang,都多次提醒我,要经常做检查。那个AFP(肝肿瘤指标),也要验。我想,肝功能反正是持续正常了,肝炎这一块,应是无事。若是查出癌症来,却如何是好!听说那肝癌,是没得治的。查出来,又有何用!还不如由它去。反正,我饭吃得下,觉睡得着。这几年,我的自我感觉,越来越好。…… 听到这里,也许有的朋友,会感到后怕——我的妈呀!我跟这家伙又吃又玩,会不会传染上…… 肝癌,我已经告诉过你们,没有传染性。乙肝呢,我可以负责任地对你们说:*着我们的这点肢体接触,比如握个手,跳个舞,以及吃几顿饭……是完全不可能传染的。总之,乙肝的传播,与甲肝完全是两回事。所以,你们大可不必担忧和害怕。 如果,我把你们给吓着了,我在此致以深切的歉意! 今后,我只要还有力气,就车照开,茶照喝(到梅家坞等处的农家去),山照爬,写作照写。 借此机会,我要向诸位朋友提出忠告: 接受我的教训,体检一定不要拉下! 至少要一年一次。有人认为,上了四十五岁,最好是半年一次。如果我能检查得勤些,早发现了,治疗就不会这么麻烦。小肝癌的治疗,依目前的医疗水平,要容易得多,预后也会好些。其他的肿瘤,亦是如此。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调动各种手段,强健你的身体,提高免疫力,防患于未然。 我得了这玩艺儿,大家最关心的,首先是我的情绪。 确实,这对于治疗,也至关重要。据杭州市癌症康复协会肝癌小组的统计,那在身边倒下去的病友,有30%是死于不可逆转的原因,因为病情实在太重;有30%,是死于化疗。这治疗,还真得小心;另有40%,则是被吓死的。 本人有幸,从这40%里逃出来。 现在,大家可以看到,我的精神状态还不错吧。 可以说,我心中波澜不起。从发现癌到现在,我每天都是觉睡得着,饭吃得下。即便是刚刚检查出来的那一瞬,也没有嗡地一下,受到什么打击。(事后,我用一句文绉绉的话来说,就是“忧郁和恐惧的种子,始终没能钻进我那坚硬如岩石的心房。”我现在润色这篇文章,距事发已近八月,亦是如此) 对于这一点,医生们不相信——我遇到过好几个医生说“没有不怕死的人的!”就连我自己,也感到奇怪。为什么会这样的呢?
4月13日 我曾经看过一部澳大利亚故事片,《驯马手莫兰特》。主人公莫兰特,是一名军人,也是一位诗人——在这一点上,本人忝似,号称作家。他和他的两名战友,成为一桩屠杀案的替罪羊,被投入监狱。辨白无效。第二天,就将执行枪决。入夜,他走到院子里,仰望星空,诗兴大发——啊,夜色多美好,星星在空穹里眨眼……云云,回进屋内,便挥毫写作。写毕,折叠了,放进信封,封妥了。写上,××大街××号:××诗歌杂志收。委托同室那个可以出狱的小兵,带出去邮寄。我非常欣赏这种人生态度。 夫子的“五十而知天命”,我想,是有生理基础的。 古训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到了这个年纪,就认了。刘备在托孤的时候说,人过五十不算夭寿。我觉得,能活到这个岁数,也算是不错了。 记得我刚患乙肝那阵,情况比现在好多了,就烦恼不已,甚至还哭过。心想,我怎么这么倒霉!现在,相比于那时,情况应该是严重得多,反而无动于衷了。这些天,我在看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外国散文百年精华》,似乎又找到了更多的理论依据。罗素说,“年轻人害怕死亡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对于一位经历了人世的悲欢、履行了个人职责的老人,害怕死亡就有些可怜且可耻了”。194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德国作家海尔曼·黑塞写道,“学着去死和死都是有价值的天职……一位老年人,他只是憎恨和害怕自己年纪老,憎恨和害怕满头白发以及死之将至,那他就不是登上这一人生台阶令人尊敬的代表”。上帝啊,原来早有定论。可能有人会说,五十来岁,现在还只能算是壮年!这不错,但是如果能够提早一点不惧死,自谓“老人”,又有什么不好呢!
4月14日 当然,我觉得,造就我目前这种心态的最大原因,还在于我对佛学的研习。 大约在十七八年之前,我接触了佛学书籍。我是把它当作一种哲学思想来对待的,就像读老庄、圣经一样。看着看着,我就被它们迷住了。佛学最重要的思想之一,就是“了生死”,四大皆空。佛家以为,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不生不灭”是也。人在未出生之前,在哪里呢?是“死”的。从“死”到生,又从生到死——也就是从无到有,又从有复归于无,无非是一种形态的转换。这也符合唯物论的观点,物质不灭。 所以,当你们看见,天空有一朵洁白的云向你飘来,你可以想像,那是已故的亲友,在向你致意;山野或是公园里,有一朵美丽的花儿,在向你折腰微笑,你可以想像,那是远去的人儿,在向你问候。那云和花里,都有可能含存着,故人的信息和物质。一行禅师称之为,“互即互入”。 我是把死,当作去另一个世界旅行的。 如果我走了,我希望大家,挥挥手,轻松道一声“再见!” 我么早点去;你们么迟点来,越迟越好——你们来得越迟,我的接待工作,就准备得越充分。我们的文兄,喜欢美女和美酒。到时候,我让老吴刚,捧出千年陈的桂花酒,与你举觞共饮,水陆罗八珍,脍切天池鳞,将进酒,杯莫停;请嫦娥小姐,携众女仙子,为你跳舞助兴,天风起兮云飞扬,月如镜兮光如水,万里长空兮霓裳羽衣绚…… 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又发表了许多“高论”。 为什么,我会如此兴奋?是不是有点病态?抑或是表现的欲望忒强?……有一点,是肯定的——我面临了挑战,进入一种新鲜的生活,它刺激了我的神经,使我激越。 “我把我自己,当成是上了反恐战场。我们是男子汉,如果国家需要我们上反恐战场,上不上?肯定是要上的。癌症,就好比是健康领域的恐怖主义。危险,自然是巨大的。但是,我先要考虑的,不是什么危险,而是怎么把事情做好。就像一个士兵在战场上,他首先应该考虑的,是怎么击溃敌人,而不是沉浸于生啊死啊的盘桓中。 我觉得,只是发生了那么一件事情,需要我改变一下生活方式,需要上医院,接受一些令人难耐的治疗……等等。” “各位,说到底,”我晃动着手中的杯子,说,“我恋爱也谈过了,结婚也结过了,孩子也养过了,事业也干过了,吃喝玩乐,都享受过了,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但是,五毒不俱全噢!” 大家都笑了。 在那种场合,你讲什么,都会得到热烈的反应。我的即席讲话,和之后的插科打诨,时不时被“暴风雨般的掌声”所打断,或引来欣赏、会意的哄笑。这可不是在电视上,那些会议参与者们公式化的表情,和鼓掌;也不是在音乐厅里,那些附庸风雅,找不着乐感之北的“音乐迷”们,不合时宜的打断。先生们,那是由衷的。当然,也含鼓励的成分。 普鲁斯特说过,“最伟大的人物也期望为人欣赏”。 吾乃小人物,自然更免不了俗。那一天,受了大家的鼓励,我有点讲疯了。 另一架数码相机,也在蔡的手里,听不着声音地连续“咔嚓”。 躺在桌子上的录音机,真有老黄牛精神,看着我们吃喝,默默无声地,把我的胡说八道,朋友们的祝福,和各种医疗信息,以及满场的“嗡嗡哇哇”,一古脑儿吞下肚去。我让录音,本意是有一天,我驾鹤西去,放给我妹妹们听的。 我希望,她们能理解我的心境——她们的哥哥走的时候,是快乐的,满足的,没有什么深的遗憾。一如平时肩了背包,提着旅行袋,到青岛,厦门……什么地方去悠游。如果她们有点慧根和悟性,应该明白,哥哥是走进了一片阳光灿烂之地,那儿鲜花盛开,白而糊的光线,有点璀璨,有点晃眼…… 她们完全不必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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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目前的境况下,诸位癌症病友和家属,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要尽量寻找那些德、术双佳的医生。这主要*患者的口碑。纸质、电视、网络……上的宣传,参考而已。要尽量地多懂一些,与治癌有关的知识,通过向抗癌明星(抗癌卓有成效者)、医生请教。前者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磨难,有的从地狱之门爬回来,经验极为丰富。谁个医生水平高、医德好,那些“补药”到底有多少效用,诸种医疗手段的利弊,治癌的生活细节……他们都能谈出一套套来。又因为是同病相怜,热忱有加。各地大多有癌症康复协会之类的组织,要与他们挂上钩。各种载体上的治癌文章,要去寻来看。在选择开刀、介入、化疗、放疗……等损伤性治疗时候,要慎之又慎。要多听几个医生(最好还有抗癌明星们)的意见。要把治疗带来的负面后果——对生命的威胁程度、副作用、远期影响……以及如何对治,弄灵清。再掂量一下,自己受不受得了。千万不要一发现癌症,就病急乱投医,匆匆的,把自己抛上手术台挨刀子,或是接受其它治疗。 《要发财,去当治癌专家》题目下的意思,我与许多抗癌明星、病人家属,以及医护界人士交换过。他们说,“就是那么回事!你把它写出来。”故此,节外生枝,啰唣上那么一段。 4月18日 我还是要说,我是幸运的。 我有一个经济实力强大,并且关心着我的单位。 头和医务室的诸位,都给予了我足够的支持。 医药费的报销,应该是不成问题的。虽然不能说是全部。不少人在单位里,说是有劳保的,但是轮到去报销的当儿,那单位效益差,就拿不出钱来了。我母亲病重时,她厂子里就没有钱,*我们自己先垫。催得急了,那边说,“工人的工资也发不出了,你叫我们怎么办?”母亲去世。我们跑了许多的上级部门,看在这家厂,是她一手扭亏为赢的份上(之前,她在另一家工厂创造了同样的业绩),又是历年的市先进,评上过劳模,才给报了大约三分之二的样子。 若是普通的工人,或是还没有“富起来”的农民,碰着肝癌这种“富贵病”——得花大把的钱,那境况肯定是惨了。贫病,最怕的是病。许多乡下人,就在那里等死。他们或是做了一、两次手术、化疗,就抬回家来,再不上医院了。或是根本不去治。自家弄点草药煎汤喝,真正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药费是一块,营养、请人服侍等,又是一块。像我这等还算过得去的“体面”人,这后面一块的花费,还大大超过了那部分不能报销的药费。你不去用那些,医生说“好是好,但是不能进医保”或是“只能报一部分”的药,你不去买市场上五花八门的“抗癌”药品、保健品,你不把各种补品、营养品,尽量地多吃一点,于心不甘——因为人人都说,这些玩艺儿“可能有效”。全天候的陪护(在医院里做介入化疗趴下的时候)、保姆(平时的料理),你不得不雇。光这一笔开支,就占去了我月收入的三分之一。你这么着花钱吧,很快就得砸锅卖铁。到现在(2004年9月),我的那点收入,自然是早已不敷出。存单也清空了。本来预备要卖房子、车子(这旧车也值不了几个钱),一来考虑到“体面”,我又怕麻烦(寻主卖房、搬家等),也没有精力去对付;二来,我的妹妹们,愿意先替我支付缺额(我说借。她们说,别说这话。这只好,今后能还则还——还有这套房子在,还不了了,就算她们支援我了),姑且先撑着外面的架子罢。 我有四个好妹妹,她们扑出心肝,希望我好。还有同样待我不薄的妹夫们。他们已经为我,破费了许多。据那些跨过了五年沟堑的“抗(肝)癌明星”们说,这个病,最受不得气。家庭环境好,是一大要素。 我还有许多关爱我的朋友。 许多老朋友的热情,凸显出来。 总之,这如潮的友情和关爱,包围、冲击着我。这是我始料不及的。 我的妹妹们也大为惊讶了。她们原先以为,我像个孤老头子似的,整天捂在家里写作,连个电话也不愿意接,可能不会有什么朋友。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场面,是免不了的。 当然“风雨同舟,落雨逃走”,也是有的。 对此,我不以为怪。月有圆缺天阴晴,有涨潮,自然也有退潮。我不会有怨忿。生活,就是这么多姿多彩。 你们所有这些朋友,都曾经给予过我关照和欢乐。为此,我要真诚地说一句,谢谢! 我想,当我的亲朋好友,遇到类似我这种麻烦的时候,我会比朋友们做得更好么? 我可能不会像那些离去的朋友,斩断一种感情(或是关系),那么轻而易举,果断(也许是经过再三权衡的);但我可能不如,如今尚在关爱着我亲人、朋友,会播撒出那么多的热情和耐心……
4月28日 从1月18日开始跑医院,到正月初五(26日)这九天里,我进行了紧张的咨询。 我必须在初五,或者初六,拿出医疗方案来——这是我答应妹妹们的——以备长假一结束,初八就可以去住院。另外,上海的朋友,也在等着我的回音,那家全国著名的DG医院,床位是蛮紧张的。 我按照我的“德国佬”办事方式,该做的,都得做完。 我的妹妹们,一天一个以上的电话,来催我快做决定。
5月2日 在她们看来,已经找到了那么著名的权威开刀,还犹豫什么! 大妹妹说,“阿哥,你说我不懂医学知识,这是对的;可是你也不懂,我们都不懂,就应该听医生的。”我说,“不对。我们都不懂。但是,你不懂,听了一、两个医生的话,或是凭着脑袋空转,或是得到一些不能落实的传闻,便想出一个主意来。而我是,听许多医生的意见,医生的意见,有时候,正好是相反的,所以,我们要多听。我还从报纸上、网上,以及朋友那里,了解情况。这些情况,都是有根有据的,比如,某某,姓甚名谁,哪家医院、哪个医生,把他治好了的,用什么方法……从这些信息上,再去做决定,应该是牢*一点的。你说呢?” 我坚持要咨询到,心中大底有个数——就像游泳池摸到了四壁。 在我以前的求医经历中,名气与医术,并不成正比;大医院总体治疗水平高,但是不乏庸医。江湖上骗子多,但确也有妙手。关于这方面的事例,有时候到了荒唐透顶的程度,让你啼笑皆非。
5月3日在这期间,我还做了两件事。 一件是,我整理了我的重点稿件目录(未发表的)。从1976年爬格子始,我没有发表的小说、散文,数以百万字计。而且这其中,有我认为重份量的大部分作品。若是我从手术台下不来,我指望我们的家族中,有那喜好文学的人,把它们整理推荐出去。美国《愚人的共谋》作者之母亲,在儿子死后,锲而不舍地推荐。这作品,最终得了普力策奖。看来,我的俗念,还是不断。梦想着有“传世之作”。 二,重写了遗嘱,办理公证。围城解体之后不久,我就立过遗嘱。单个儿人,一旦归西,财产的归属,就不像有另一半时那么明确。现在与时俱进,作了一些改动,主要是按照蒋律师的意见,使行文规范化,像个法律文件。然后盖上公证处的章——以前没有这一步。 这一来,我可以没有后顾之忧,昂昂然地上刑场了——像阿Q那样。 正月初六的上午,我把妹妹们召集拢来。正式向她们讲述了我的医疗方案:暂不开刀,介入加中药。在这之前,我们在电话里,已做过磋商,这算是最后的表决。就像美英在联合国,力促通过1546号决议(关于伊拉克的),所历的程序。她们无异议。
2004年10月21日 目下,我已经做了三次介入(包括两遭无水酒精注射)。前两次术后,效果还不错,碘油沉积良好,AFP由四千五百多,下降到七百多。第三次不理想,元气大伤,体力至今难以恢复。据最近的一份CT报告,那癌先生似乎又长胖了,变成10×10×9,且有转移的嫌疑。AFP有所反弹。体重这一个月下降得特快。 亲爱的读者朋友,感谢您看完了我这篇拉杂的随笔。 如果再过半年、一年,我的另一个世界之旅,尚未起程,并且脑子还清爽,我们再见。 记住,善待您的身体,这对您和大家都有好处。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0-29 10:30:30编辑过]
祝福田大哥!
继续远程教育:)
一种豁达
一种洒脱
应该跟楼主叫叔叔了
为你祝福
应该跟楼主叫叔叔了
为您祝福
眼睛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为情为义为勇气。
[em02]郁蓝:谢谢您读完了拙作,并写了那么长的文字。
是的,我知道自己是很幸运的。也知道上五十岁的人,有现在的心境没什么了不起。但是,朋友们说,你把他写出来。他们觉得有点意思。我本写作人,就写了。不管怎么说,这是我的心理写照,不管杂含的内容是该褒,还是贬;是让人喜欢,还是生厌----------算是五光十色的众生相中的一种罢。
我希望拙作,不要让您过于不愉快。如果已然了,我真诚地致歉。希望阳光能笼罩您的生活!祝您幸福!这是由衷的。
渤海的女儿、教皇(保罗一世)两位小朋友:谢谢您们的鼓励和祝福。祝您们愉快!好好学习,天天康健!
对不起,最近心情不好,看不得煽情的。
我本年纪不小,可还没有承受力。
[em02]祝版主心情愉快!
能在您的辖下,得到一块一抒胸臆的园地,非常荣幸和感激。
[em02]谢谢郁蓝和痴迷不悟的祝福!
希望您们周末愉快!我的窗外,晚霞很灿烂。
不知道该说什么.
希望一切会好.
[em02]谢谢!
祝周末愉快!
楼主:您的乐观坚强的生活态度和面对抑境的坦然感动和激励了我,谢谢您!也祝您早日康复,好人一生平安!
送您一首歌,周华健的《海阔天空》,希望您喜欢!
[mp=500,70]http://www.bucuo.net/play.htm?song_id=/tbucuo/0286/4.wma[/mp]
海阔天空 - 周华健 我是不停止的风 追逐灿烂的晴空 从来不曾有过改变 从不曾厌倦 我有不服输的梦 追逐灿烂的时空 世界纵然不断改变 我不曾疲倦 啊...啊... 海阔正天空 啊...啊... 所有的路都不孤独 梦隋我飞舞 让太阳跃升起来 它与我同在 为生命喝采 让海洋澎湃起来 它与我同在 为梦想开怀 啊...啊... 我不怕阻碍 我知道我做得到 为自己骄傲 我要让风扬起来 我要梦飞起来 我和我的勇气赛跑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1-7 15:47:47编辑过]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1-7 14:37:12编辑过]
[em02]美女蝎:谢谢您的鼓励。谢谢您的歌和画。天空是多么开阔,您让我看到了许多美好的东西。这个周末真愉快!
祝您幸福康健!
应该叫您田叔叔了,前几天看了您的帖子,想对您说,啥时候俺去杭州看看您呢?
俺经常去杭州出差。希望您能早日去治疗、早日康复。
hbga
谢谢您的祝福和美妙的画!
欢迎您到杭州来作客!
这些日子,我恐无力接驾,详情可看看我给朋友的如下贴子。望谅。
多联系。
祝康健愉快!
田虚
《与“癌中之王”共舞》后缀
您问我,为何迟迟拿不下医疗方案来?说来,要长上几句。
我的第三次介入治疗,说进了鬼门关一趟,那有些夸张;但是说去鬼门关的门槛外,逛了一圈,那是事实。我的中医师X说,你真运气!你的肝功能还算硬扎的,要别人,可能就起不来了(恶病质,翘辫子)。
20天的高烧,每天发到39度以上,在后窍塞退烧的药,大汗淋漓,直出到凌晨三、四点,人就虚脱过去一般,比高烧好不了多少。第二天傍近中午,又开始上温度,然后照例是往后窍里塞……医生说,过几天就会好的;一个星期不见好,说十天;十天过去了,又说半个月……根本就没辙。后来,还是我小妹妹想到了那只“抗癌神品”(详见《共舞》正文),拿来一吃,高烧退下去了,但低烧(38度5以下)持续。后来,朋友建议,找找中医师罢。X医师来了,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两天搞定。两天是没有搞定,七天,体温正常了,也算是灵的。前后四十多天卧床,无力动弹,最乏竭的时候,是一点“气”也没有了,有三天——我是在练练气功的。浑身没有一处不难受,还伴着疼痛。我的情绪,已经开始失控。作为最低的消遣,看报纸成了奢望,眼睛酸痛,发糊。至于胃口什么的,彻底打倒……我体会到了,这“化武”,是怎么把人打发到老阎那里去的。现在四个月过去了,我的体力还是没恢复,红细胞依旧低。大便一不小心就干,吃点通便的药,又稀、泄。感冒三天两头。肝脏的牵拉疼痛加剧……这介入,是断不能再做了(医生还叫做)。
其他路子呢,就我咨询到的材料来看,开刀,大肝癌预后很差,复发很快;移植,大多过不了十个月。而且这十个月,生活质量也一定差,若好,那一定挺过去了。(我不是权威,这些资料,可能具有很大的局限性,但愿是错误的)我衷心祝愿,那些已经接受了此手术的病友,一定康复!还有什么诺力刀、伽马刀、冷冻……之类的,我还没摸清底细。最要命的是,我咨询了几天(打电话、跑医院),又累得快趴下了,甚至出现了失眠——这在我发见癌朋友之后,还不曾有过。这体力,与治癌之初,是没得相比了。
妈的,我发现我又进入了“认真”的误区——这是我一向的老毛病。
现在,我决定“放羊”了。先恢复我的体力,正常地作息,看书,写作,锻炼,到山野园林去走走……当然,不放弃支持性治疗,如打针,吃中西药。待我感觉好一些了,又有兴趣,再去咨询一下。不再有限时的要求。这有可能是一个月,或更长,或是直到我与老阎握手言欢,革命尚未成功,病友们再努力罢。我的,作为一项经验教训。
我现在考虑问题的出发点是,首先,让每一天都过得轻松快活;然后做一些创造奇迹的努力。
诚然,这十公分的癌块,犹如追在屁股后的老虎;但等在那前面的创伤性、摧残性治疗,又扮演了豺狼的角色,你只有很小的可能会遇到的猎手——帮你狙击、杀死老虎。追着你的老虎,不大会啊呜一口马上就把你吃掉,如果您今天觉睡得着,饭吃得下,明天是不可能立马玩儿完了的,这有一个慢性消耗过程——一般来说是这样。可是您急急忙忙朝着逃,不辨清红皂白地投怀入抱,落入豺狼之口的可能性就很大。它们啊呜你,快当果断没商量了——这会儿还是好好的,“治疗”完毕,您死蟹一只——再也起不来,恶病质,生不如死地拖上几个月,或稍长一点。以我目前的状况而言,有医生告诉我,不作创伤性、摧残性治疗,两年一般能呆到。虽然最终也会出现恶病质,但那要迟一些。最关键的是,免受了上刑之苦。我在前面说过,我怕痛,不是一个勇敢的人。而我的五脏六肺,骨胳血液,肌肤毛发,为我服务了这么多年,我也不想让它们受更多的委屈,留个囫囵的罢。
当然,我的妹妹们也在帮我咨询,她们已经克服了最初的焦灼——在我的“熏陶教育”之下——变得比较坦然面对现实。不过,她们还不太在行,咨询常常不得要领。这需要一个时间。
对您的关心,我再致深切的谢意!
田虚 2004年11月3日——美国驴象之争可能会决出胜负的日子
田兄最近怎么样?
[em02]我爱我:谢谢版主的关心。我的情况,还如上面的贴子——“后缀”所述的差不多。
颂秋安!
您的精神真是感染了我。祝秋安。
又是周末了,大家都快乐
虽然
好感动人的帖子啊。。。。
不知道说什么好,祝福您。
[em02]谢谢朋友们的祝福和鼓励。
愿我们大家的生活,能如塔拉的窗口那样恬静,如腾格里的草地那么优闲。
好!写的真好!
当我到那步的时候也希望能有这个心态,呵呵!
祝身体健康,心情愉快!
[em02] woodsister :谢谢您的鼓励。您的心态,一定会更好。您还那么年轻,我想。
如果没搞错的话,您是在凌晨回这个贴子的。可得当心身体呢。王安忆说,熬夜是最容易让人见老的,尤其是女人。
我们乙肝病人,包括肝癌患者,大多有熬夜史,要吸取我们的教训呀。
祝康健愉快!
老师您在啊
不要上网太累了
多注意休息,愿您抗癌成功!
[em02]放羊的小伙,谢谢您的关心。
祝愉快!
[em02]痴迷不悟:您好!谢谢您的关心。
我因为当初不会发贴,是朋友发的,他先把“共舞”放在了“病友交流”。我说,是否在“原创文学”更合适。于是便有了这“一稿两投”,承蒙网站及两边版主的宽宏大量,未受责怪。现在看贴的人,主要集中在“病友交流”,我也多半去那里翻看。回贴迟了,望谅。我的近况,可在那里见知。
祝新年诸事顺遂!
田虚老哥,祝福您。
一切尽在不言中。
[em02]其乐无穷:谢谢!
祝您新年快乐,诸事顺遂!
你的事迹让我感动,我祝愿你能好转!人人都需要你这种勇气和豁达!
田老师,没有想到在这里也看到了你
虽然你现在在医院里,恩,我相信不久你就可以回来了
期待再次看到田老师!
能将田虚先生这个帖子转来,并把先生勾引过来,确是一项成功的形象工程.
好得很!!
[em02][em02]能将田虚先生这个帖子转来,并把先生勾引过来,确是一项成功的形象工程.
好得很!!
[em02][em02]
嘿嘿,狡猾的干活!
回头给他去个电话,把他“勾引”过来
[em09][em09]田虚还好吗,我看他有好几个月没回人家的贴子了
对啊,我已经很久不上来这个版了,最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楼主还好吗?
希望您早日康复.
田虚还好吗,我看他有好几个月没回人家的贴子了
那就好噢。
这些日子都跑去富春江游泳了吧!再就是梅家坞、龙井喝茶。。。
[em02]touzi369:大哥好!
许久未见您在“交流”那边露面,正想着,不知道有哪个好去处潇洒去了?这番见着,是“原创版版主助理 ”,加官晋爵,恭喜!
感谢您的盛情和美意!能让更多的朋友遭遇拙贴,自然是高兴事。可是我在“病友交流”活动频繁,又来这里接招,是否有违山门规矩?“一稿两投”之罪,会不会加我头上?
诸位新老朋友:谢谢您们的关心。
我因为这一向,都呆在“病友交流”,故尔未在此发布我身体方面的消息,望谅。
现在,我是手术切除癌块八个多月了,每月的复检,情况还不错。9月6日检查,肝功能状况良好;AFP(肝肿瘤标志物)2、9,“肿瘤标志物全套”全阴;血常规主要指标也好;B超未发见新病灶。自我感觉,还好。体力在缓慢恢复。只是体重未见增长,尚需努力。
嘿嘿,俺敲敲边鼓而已,一定令大师见笑了.看见田先生恢复甚好,很高兴.
俺不是说了吗,疾病对于田先生已是过去时.那癌朋友早不肯也无力再跟你玩啦.先生与其独舞,不如来这里跟大伙儿一起蒙恰恰.
你能常来溜达溜达,像俺这样的一群你的粉丝就振奋.
我在“病友交流”活动频繁,又来这里接招,是否有违山门规矩?“一稿两投”之罪,会不会加我头上?
诸位新老朋友:谢谢您们的关心。
我因为这一向,都呆在“病友交流”,故尔未在此发布我身体方面的消息,望谅。
很多原创朋友少有去病友,大家都记挂你,你就两边安家——一个是高楼公寓,一座是“联体别墅”。两边走动着,岂不快哉。
看来真的很好。。。
^_^
谢谢touzi369大哥的鼓励。
蓝色百合大姐这么网开一面,我就两面开茶座啦。
大小姐的舞跳得很棒,喝彩。 感谢关注。
cecilwoody :杭州老乡,“西湖夜跑QQ群2741539”——这很带劲,令人羡慕!我未中头彩之前,几乎每天早晨都跑,咱们算得上是同志啦。但愿今后,我还跑得起来。握手。
田老师,看完了你的帖子,发自内心的佩服你,喜欢你的文字,真希望我老公能有你一样的心态,坦然面对挫折。深深的祝福你!
另外,我想请教一下:我老公肝癌(2.5CM*2CM)开刀20天,刀疤不觉得疼了,觉得肋下有些涨疼,这正常吗?
霜双:您好。谢谢您鼓励。
“我老公肝癌(2.5CM*2CM)开刀20天,刀疤不觉得疼了,觉得肋下有些涨疼,这正常吗?”——肋下胀痛,也有可能是刀疤所致,刀疤会牵涉到很大一块面积,特别是以前肝痛过的,往往分不清。刀疤引起的疼痛,会长达一两年。排除了刀疤痛,若不厉害,则过一些日子,去看一下医生,现在以养伤为重;若严重,则就去问医。
祝您先生早康复!
是啊。田先生值得我们尊敬。
我父亲没有生过乙肝,而且有乙肝抗体,可惜生过三次大病,尤其是去年的食管癌,幸亏发现得早,动了手术。去年,本地的人民医院,一个县级市的二甲医院,累计食管癌开刀3000多例,最年轻的20多岁,与我父亲同时住院的已经走了好多位。可见,生老病死确实是天数,没有生乙肝的未必就很幸运。
向田先生致敬!
祝安康!
《与“癌中之王”共舞》后缀(28): [br]
我的“罢宴”辞
尊敬的×××、××二寨主,及诸位西湖好汉:
您们好!
明日,在六通宾馆(三台山)的聚会,我可能要爽约。
自从我中头彩之后,与朋友们饭局,我大都是单独使用“卫生筷”的。除非在座的诸位,一致地反对。现在,我不想继续这项政策了。
当初,我那么做,是因为那次开“新闻发布会”(发见癌朋友的通报),担心有朋友会害怕“传染”,而不出席;此后,沿袭下来,是理解、体谅那些心存顾忌的朋友。当然,我也是希望,有更多的朋友不“嫌弃”我,而能常常聚会。
近日,我忽然悟到:如此长久下去,是不合适的。至少是利大于弊。
甲、它向诸位,传达了一个错误信息:我的疾患之种,是会通过聚餐,撒播
于诸位龙体的。肝癌,是绝对没有传染性的;乙肝先生,也完全不可能,通过吃几顿饭,而卖身投靠新主。再说,我早已过了所谓的传染高危期。关于这方面的信息,我在“发布会”,及“肝胆相照”《与“癌中之王”共舞》一文里,有详尽的罗唣,不赘言。如此操作下去,并影响开,不仅有碍于本人的正常生活,而且对所有HBVER、肝癌病友,也是不公正的,会造成损害——加剧不明就里的人,对这个群体的“畏惧”,使之更陷于孤立,不利于疗治;对严重存在的岐视现象,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乙、使饭局的参与者,不自在。就餐者,总感觉,同桌有个“瘟神”存在。
有些朋友,是了解而不害怕的。不少人还在那里怪我,“多事”、“背”。有些朋友,是得了讹误的知识,自然如临大敌。有的,是明白道理,却希望防范——“万一里的万一”。这叫作,“宁可错杀一千,决不放走一个。”还有一些朋友,是不甚了了,被我这自设牢笼一唬,心神不定,“你既然说不会传染,又为何在使卫生筷呢?……”一餐饭,吃得慌兮兮。氛围受影响。
丙、我自己,也感觉累,别扭。一个人两副箸、匙,在那里变来换去,时不
时有警惕的目光射来,生怕出错。偶而“隔离”一下,没事;长久“与众不同”,烦。
对于有朋友心存顾忌,我充分理解。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是作俑者,这后果,就得我承担——往后,我不再参加此类有饭局的聚会。这对我来说,很遗憾。实出于无奈而为之,伏望诸位好汉恕谅。
对于以前的饭局聚会,我只记住,那给予我的,非同一般之快乐和关爱。为
此,我感恩不尽,谢谢您们!
再致深深的歉意!
谨祝啸聚愉快!
您们永远的喽罗和同伙 XXX叩拜
2005年9月24日
说明:
现在与我打交道的朋友当中,我估计,有一半以上的人,是不在乎我不用“卫生筷”的。
基本内容相同,抬头结尾稍作变化的信,我准备了三封,欲发给那几拨——饭局我取“隔离”措施的朋友。第一封,投出去,收件的朋友,嗯嗯啊啊,“……理解……(不同意见)总是有的……”我明白他的意思。第二封,因饭局时间逼近,对方身边又无电子邮箱,只得口授大致内容。女“首领”曰,“是用不着(“卫生筷”)的。你来吧,大家也不会在意。”她讲了一些,与HBVER亲密接触,而未见感染的事例。“我们单位里,有个小姐妹,阳性,我同她非常要好,吃饭总是在一起,你的菜我夹,我的菜你吃,十几年了,一点事情都没有。”第三封,接收状况与第二封同。“啊呀呀,”他说,“我都不知道呢!我一直以为,你与我们是一样的。你这不是自我封闭么!您尽管来!要来的噢!这是你的权利,让怕的人怕去。我想,也不大会有人慌的。”他说他姐夫是老乙肝,他们家的人,什么也不与他分,“有啥事体!”
2005年9月29日
(字数1360)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9-29 15:58:31编辑过]
[em02]touzi369 :长假闹哄哄的,不知兄作何安排?
莫焱森:祝福您父亲!
“生老病死确实是天数,没有生乙肝的未必就很幸运。”——确实是这么回事,成为HBVER,甚至像鄙人中了头彩的,远不能算是最倒霉的。来了,就来了,认真治去,心里不重,过好每一天,您说是吧?
祝诸位朋友长假愉快!
[em02]touzi369 :长假闹哄哄的,不知兄作何安排?
嘿嘿,所谓长假,对于俺无须刻意安排的.俺的假期从2001年初就已开始,直到阎老爷子的请贴送来,都不必再去划押签到了.俺是买断工龄获得自由身的,之后档案转至社保局,每月缴纳保档费和养老保险金.由于在职时从事有害工种岗位工作而不必等到60岁,明年下半年就可拿到退休金了.[br]
粗略算一下,到俺拿到退休金时,买断工龄所得一次性补偿已基本转交社保局.俺由衷地感叹党的政策做得如此严丝合缝滴水不漏.所以还得努力活着,活他100岁俺就赚大啦.[br]
这几年,远离社交,远离功利,无形中也远离了医院.除了定期查一下这破肝有无懈怠,俺并未用过半片药物.尽管戒烟戒酒无一成功,还好,肝随人愿,始终保持轻微弥漫性损伤下的正常肝功能.在俺看来,心境比任何药物都重要.田先生的逢凶化吉不也是得益于平和心态吗?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9-30 14:00:4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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